“浊世苦骸,凝卵填海。涤除恶垢,得磊落光明身。然恶浊不去,海为之臭,人不敢近。有大愿信者,舍身成仁,以肉喂虎。孤身浮海,与卵定契:知尔辈怨,曾无有止。自今而后,当舍形骸为尔衣,以存以驻,至死则休。愚死之日,尔可破出,以解脱旧事。于是恶卵皈依。腐肉万丈,高耸如楼,皆顷刻消散。化枯瘦僧,持木鱼,悬木槌,真名为:禊。此阿修罗母驻所,待与天人一战也。
——《五佛解》”
赤炎卫老兵,梁开晋,年当四旬,春秋正盛。
此刻刚系好勒甲虎筋,双手锤了锤身前护心镜,随后拽开银枪,跨步撩开帐门。
秋寒醒人,昨夜未散的醉意被刀风泼了一脸冷水,他用力睁了睁眼,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马。
一队身着黑甲的人马就这么跟着他走出营寨,空留几十处黑布帐在风中烈烈作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闷雷般的战鼓节奏缓慢,各处方阵正在枯黄的原野上渐渐凝结出严整分明的“沟壑”,五颜六色的战旗在风中翻卷飞响……在阵云的前沿处,至少十几种“家纹”往来于各阵门之间。飞骑腾空,马嘶混着甲片的铿锵,弥漫着凛然杀气。
和陈国一样,苇原也几乎倾巢而出。
建元三十一年十一月初七,陈国北边,苇原南门。
望北城以北的这处辽阔平原是上天赐予兵家的绝佳战场。
彼飞战书,我则应战。没有任何遮掩……真刀真枪的鏖兵。
梁开晋一队首当其冲,为中部先锋。此刻他努力拨转马头,拍了拍黑风的硬马鬃,想让他安静点儿。
自他一人一骑离乡赴建宇直至今日,黑风和他一样……还从未接触过这么大的阵仗。
此时此刻,他在心里反复回忆着祀疆大君在中军帐内的安排。
能让他这个外乡人打头阵,可见大君对他极为器重。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他当然不想让羽宫祀疆失望。
但昨夜刘先生的醉言却在此时响起,
……
“你的位置最容易孤军深入,切勿恋战!”
“大君私下里嘱咐我直突白元文中军,如此奇功,必当死战。先生为何反要劝我?”
“苇原军不如陈军骁勇,我怕精锐一朝散尽,主公反为人所擒,那我等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先生多虑了……”
看着伏案醉呓的刘宗宇,梁开晋干脆端起酒盏,爽快地说道,
“当今虽然四方多事,我兵家只有勇战而已,有我这杆银枪,我保证无人可伤我主!先生足智多谋,就是有时过于胆小,狭路相逢勇者胜。大战临头,怎能似您这般裹足不前?临战这半月之间,末将从未见您出入帷幄,反倒流连忘返于军械处那些铁匠之间……岂不误了国家大事?”
听了他的话,,刘宗宇直起身子,圆脸红扑扑,憨憨地盯着梁开晋……似乎是为了保持清醒,他又使劲儿抖了抖头,不料一头假发被抖到了桌上!
对面的梁开晋赶紧放下酒盏,捡起假发,两手端着往他头上一扣。
刘宗宇一边忙着整理假发,一边笑着说道,
“好!好一个……狭路相……相逢,勇者胜!你……你真想掷生死于度外,夺得奇功?”
梁开晋坦然道,
“不瞒您说,我原是大梁罗乾道人,自裹粮策马赴义建宇以来,凭着北蛮作战之功累迁至赤炎卫统队,却因一次醉酒失期被赶出赤炎卫,而后辗转列国,或作教习,或作佣兵,也近十年了。如今在苇原,年已四旬却还是个大头兵,空有一身武艺,而功业不建,何其悲也。”
言罢面露惭色,不禁又端盏吞酒,想必味当略苦。
刘宗宇叹了口气,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个红色锦囊,交于梁开晋手。
“好吧,既然我劝不了你。便祝你马到功成。倘若鏖兵至无路可走时,你可以打开看看,或许有用。”
梁开晋半信半疑地接过锦囊,又看向刘宗宇,
“谢谢先生好意。”
……
现在眼前清一色的银甲陈军摆开了阵势,盾阵当先,内里则烟尘遮天,必是有大军驰骋无疑。
纵然是见过战阵的梁开晋,也没见过如此庞大的军阵。
陈军有巨鼓高台在中部,似乎应当是中军帐附近的位置。
那台上有个声若雷震的巨鼓,周边四方又排列了一圈儿小鼓,大鼓前有力士一人,如古恶来,裸胸坦乳而立,与周边的军士相比,显然十分高大,手中的鼓锤好似军杖般大小。周边的小鼓倒是寻常军士,此时却一动不动。
只有鼓台正中央的大鼓发出阵阵巨响。
与之相比,苇原的军鼓则要正常多了。
如此明晃晃的如楼之鼓台,难道只是吓人用的?梁开晋一时盯着对面的中部高台出神。
刘宗宇不让他“孤军深入”的告诫回响在耳畔,他不禁有些退畏。
他摸了摸背上箭袋……里面除了几十只利箭,还有一把“号枪”。这是羽宫祀疆亲手赠与他的火器,让他找到白元文所在后,对着天空扣响扳机。
大君如此期许于他,他怎能不誓死以报呢?
正思索间,轰鸣的号角声涌向天际。
“驾!”
梁开晋不再多想,很干脆地低吼一声,人马俱出。
于是身后五百五十人的黑甲队也都跟着他奔涌而出……这都是他在灵岩训出来的兵。
自空中俯瞰,苇原军渐渐在辽阔的平原上拉成了倒“V”字型的阵列,直突白元文的陈军。不过尖锋部位的兵员人数相对较多,较密集。
而这五百五十一人的黑甲队则如一把闪着黑光的“匕首”,现于尖峰部位,此时正向着巨鼓台的方向直刺过去。
奔马疾驰之间,呼啸的劲风合着起伏涨落的如潮铁蹄,轰击着梁开晋的耳鼓,
嗡——嗡——嗡——
梁开晋一杆银枪轮动如飞,好似寒光遮住半身,随后枪头微微拖地,磕碰石子时发出嘶嘶的呻吟,宛如巨蟒嘶吼。
紧随其后的黑甲士兵一言不发,只以整齐的铁蹄声回应着自己的队长……一股视死如归的无语沉默在先锋队中蔓延。
恰在此时,一个巨大的影子飞过梁开晋的头顶。
……
就在梁开晋发起冲阵不久前……在巨鼓台后方不远处,白元文的中军飞出三个影子。
天车师居中,上坐死相佛与羽宫继明,沿中路飞天而去。
狼渊居右,囚仙居左,也分赴两翼飞天,约定与天车师汇合于祀疆中军所在。
三路人马势在必得,踌躇满志。
梁开晋来不及照看他们,只略一抬头,便回过神来专心奔赴前方的盾阵。
虽然知道这伙人的危险,但他明白这不是他的职责所在了。正这样想着,背后忽然传来令大地为之震颤的巨吼,宛若龙吟。
这“巨吼”更给黑甲队增添了一股底气。
从陈军的方位望去,漫天箭雨正裹挟着地上的苇原军阵席卷而来。
“震……龙……矢……”
顶盔掼甲的白元文望着黑压压一片的远天箭潮,咽了一口唾沫。
这样的东西,只能祈祷对方用不了几次。
可此时此刻,分头飞在天上的三路人马彻底傻眼了。
好在天车师驾驭之术出神入化,抖缰猛抽天马!
只见这最庞大的车影反而最为轻灵,如跃动的游鱼般逆行于铁箭铸成的奔流之间,顷刻间便飞往苇原大阵,将狼渊和囚仙远远地甩在后面。
“混账!!”
狼渊一边喊着,一边用自己的獠牙啃碎了一只一人多高的铁枪,却不得不在其他长枪的追逼之下闪转腾挪。
囚仙的情况与他相比也是半斤八两,他不似狼渊那般身手敏捷,很快右臂便被铁枪穿透,但他毫不犹豫地用左臂把右臂扯下来,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再生了右臂。
“别慌,他们不可能一直射这东西。”
囚仙的传音在狼渊心底响起,
“哼!我可比你快!!”
狼渊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向前腾挪。
忽然,一个比较特殊的铁枪映入狼渊的瞳孔,竟然拐着弯儿地扎了过来!!
狼渊左闪也不是,右闪也躲不开……纵然自己是妖孽,也想不通那铁枪上为何会站着两个人影?!
嘭!!
铁枪扎入了狼渊的腹肌里,他一手握住枪头,一手强化为巨型兽臂,猛地向枪上的两个黑袍人扫去。
两人顺势一左一右跳开,乃是一男一女。男的短发黑面,女的还留着一个马尾辫儿,明显是野术士的穿着打扮,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囚仙!你那边……”
狼渊低吟到,
“啊……三个难缠的家伙,踩着枪就飞过来了。”
囚仙回答道,
“三个?”
“对。”
“我两个……我比你好些。”
狼渊一边说着,一边拔掉插在腹部的铁枪。纵然是一人高的铁枪,也不过只是擦破了他的“铁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