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港城一中像被打翻了调色盘，教学楼前的香樟把浓绿泼得漫山遍野，细碎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瓣，在红砖墙上洇出斑驳的金斑。
操场边的月季开得正盛，粉白、绯红、鹅黄挤在一处，风过时卷着甜香往教室里钻，混着早自习没散的琅琅书声，倒有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公告栏前围着几个女生，校服裙摆被风掀得轻轻晃，指着新贴的月考榜小声嘀咕，忽然有人似乎瞥见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几人对视一眼，赶紧低下头装作看榜。
我一如既往的晃进了校门。身上那件校服毫无章法的敞开着，丝毫不掩饰地露出这头惹眼的金发——说真的，我也不想它这么扎眼，可这是天生。
额前的碎发斜斜搭着，但是遮不住我的那双吓人的红瞳，看人时我总习惯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眼尾微微上挑，不需要做什么表情，就能让一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双腿发软。
我身高一米八三，在学校里算比较高的了，再配合强壮的身体，别说其他人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跟个悍匪一样。
门卫室里的老王此时正背着手踱步，听见我的脚步声抬头一瞧，迎面就撞见我这头金发和红瞳，他嗓子里挤出一声怪叫，脖子猛地一缩，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哐当”一声带上门卫室的玻璃门，估计也就敢隔着玻璃偷偷瞄——上次我翻墙出去，他多嘴说了句“登记”，被我冷冷扫了一眼，听说吓得他好几天没睡踏实。
这会儿的老王哪还敢拦，怕是只盼着我赶紧进教学楼，别在门口晃悠。
我慢悠悠往教学楼走，刚到楼门口，就撞见学生会的巡查队。三个戴红袖标的男生正对着迟到名单指指点点，其中一个还拿着笔念叨“再记三个，这周的考核分就够了”。抬头看见我，三人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随即像被按了开关似的，齐刷刷仰头望天。
“咳，今晚的星星真亮啊。”矮个男生扯着嗓子喊，声音抖得像筛糠，明明是大白天，他却使劲眨巴着眼，仿佛真能从湛蓝的天空里找出星星。旁边高个的赶紧附和：“是啊是啊，比昨天的还亮，就是……有点晃眼。”
我扯了扯嘴角，你们这群家伙再害怕我也不至于编这么扯淡的理由吧。我也懒得理这群装模作样的家伙，径直往里走。可刚上到三楼，靠近高三（十）班后门时，刚才那股子嚣张气焰忽然像被泼了一桶冷水。我赶紧将脚步放轻，连呼吸都刻意放缓——没办法，谁让这班里坐着那个让我头疼不已的女人——港城一中高三十班班长，慕凌雪。
教室门虚掩着，能听见老栾慢悠悠的声音：“‘找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贴着墙根，借着老栾讲课的声音小心翼翼推开门缝，看着慕凌雪标志性的高马尾没有任何动作，便抓住机会弓着腰溜进去。在地上匍匐前进时，像只蠕动的蚯蚓，动作轻得几乎没声音。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就在眼前，我甚至能看见自己桌角那本卷了边的漫画书，封面上的主角还咧着大嘴在笑。
“一步，两步……”还有两步就能摸到椅子腿了。我心里暗自庆幸“慕凌雪应该没发现”，眼前忽然出现一双蓝白色运动鞋。鞋边刷得干干净净，鞋带系成一对利落的蝴蝶结。
顺着鞋子往上，裙摆随着她侧身的动作轻轻扬起，露出一截皓白如玉的小腿，白色丝袜贴合着流畅的肌肉线条，将双腿的修长感勾勒得淋漓尽致。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斜斜洒下，在丝袜上折射出细腻的柔光，仿佛给肌肤镀上了一层薄纱。
“白色的……”我此时抬起头，似乎看到了什么，脑子一抽，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下巴突然被什么东西猛的一磕，力道之大，直接让我大白天就看到了星星。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我的上下牙狠狠撞在一起，一股酸麻感从牙根直冲头顶，舌尖甚至尝到了点铁锈味。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失去平衡，“四仰八叉”摔在地上，连带着撞翻了旁边的扫帚，“哗啦”一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视线里先是一片模糊，我好久缓过神，在一片重影中看清眼前的人。
慕凌雪站在我面前，高马尾束得紧紧的，发尾在肩头轻轻晃，几缕碎发因为刚才的动作垂在脸颊旁，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此刻却瞪得圆圆的，里面翻涌着又羞又气的情绪，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连耳根都泛着粉。她穿的白色校服衬衫领口系着蓝黑相间的领结，因为刚才的动作微微松开，露出纤细的锁骨，此刻正攥着拳头，指节都泛了白，如果不是周围有人，我敢保证她绝对会上来揍我。
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全聚了过来，连讲台上的老栾都停了课，推了推眼镜看着这边。慕凌雪显然没料到会引来这么多目光，嘴唇动了动，最终把到了嘴边的“你耍流氓”咽了回去，换成一句又急又响的低吼：“李天翼！你迟到就算了，在地上爬什么？！成何体统！”
我捂着嘴坐起来，红瞳里满是火，舌尖的血腥味让我更烦躁了。抬眼就瞪了回去，一句话也不说，嘴角还故意撇了撇，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管得着吗？”。
“好了好了，”讲台上的老栾赶紧放下课本走下来。他穿着件浅灰色的衬衫，肚子微微隆起，走起路来有点晃悠，脸上总是堆着和气的笑，让人看着就觉得亲切。
“天翼啊，快起来回座位，地上凉。”他尴尬地摸了摸肚子，连忙打圆场，“下次早点来，啊？听话。”他这脾气好得没边，在班里的威望还不如慕凌雪呢，这话软得像棉花，谁都知道是在哄人。如果那天慕凌雪“揭竿而起”，他这个班主任的位置估计都坐不了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把胳膊往桌上一垫，脑袋往上面一搁，老栾讲的古文像催眠曲似的钻进耳朵里，没几分钟，我的呼吸就变得均匀悠长——一如既往的睡着了。
旁边的慕凌雪恨的牙痒痒，手里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戳出好几个坑，特别是一想到刚才那句“白色的”，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冲我翻了个白眼，转回头时，耳根又悄悄红了，课讲的什么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听了。
下课铃刚响，教室里还没来得及喧闹，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教室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带着三个跟班闯进来，是秦寿那蠢货。
他穿着件花衬衫，袖子撸到胳膊肘，露出胳膊上还没好利索的绷带——上次被我收拾时，这胳膊被拧得脱臼，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眼神阴沉沉的，扫了一圈教室，嗓门粗得像砂纸摩擦：“李天翼呢？给我出来！”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胆小的女生往桌底下缩了缩。就在这时，身为班长的慕凌雪“唰”地站了起来。她身材高挑，足足有一米七左右，比一些男生都高，此刻站得笔直，高马尾甩到身后，眼神凌厉得像出鞘的刀：
“秦寿，这里是高三（十）班，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给我滚出去。”
秦寿看见她，气焰明显矮了半截。上次他带人堵低年级学生，就是被慕凌雪撞见，本想欺负个女生没什么大不了，结果被她三拳两脚撂倒在地——谁都知道慕凌雪是练家子，功夫比男生还狠，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女中豪杰”，他这点欺软怕硬用的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够看。
“我找李天翼，不关你的事。”秦寿梗着脖子，语气却软了不少，眼神不自觉地往慕凌雪攥着的拳头瞟了瞟。
慕凌雪往旁边侧了侧身，露出后面“睡得正香”的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在会周公呢。有本事你自己叫他起来。”
秦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依旧趴在桌上，金发随着呼吸轻轻动，装得睡得很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上的绷带，上次被揍的疼估计还没忘，哪敢真来叫我？只好咬着牙，放狠话：“行！李天翼不是能耐吗？告诉他，放学别跑，操场后巷等着！我看他这次还怎么横！”说完，又恶狠狠地瞪了我这边一眼。
教室里的同学这才松了口气，开始小声议论。就在这时，我缓缓抬起头，金发滑落到耳后，露出那双清醒过来的红瞳，瞳色比平时深了些，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却瞬间锁定了门口——秦寿刚才那嚣张的声音，我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呦呵，秦寿？别来无恙啊。”我冷笑了起来，开始活动筋骨，指关节咯吱作响，缓缓向他走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