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的虛空裏，有張一半黑一半白的超大長方桌，桌上擺着黑白方格的長方形超大棋盤，超大棋盤上擺着許多許多小棋子和各種黑色白色方塊建築，它們各在棋盤左右兩邊，一邊棋子和建築清一色的黑，一邊棋子和建築清一色的白；長方桌外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那裏，憑空立着一扇大門；棋盤兩邊各有一個比棋子大了許多倍的人，那就是棋手。
順帶一提，執黑棋的人是全身黑的，執白棋的人則是全身白的，連頭也是，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器官、皮膚和紋理，只是黑色和白色而已，所以爲方便稱呼，黑的人就叫黑手，白的人就叫白手。
“幹！幾千年來沒贏過你一次，這次一定要贏你！挺黑卒！”
黑手一邊說，一邊命令附近的一個小黑卒衝鋒。
那個小黑卒像是沒聽到似的，動也不動。黑手見狀，伸手就要拿起小黑卒，看看怎麼回事。
“拿開！”小黑卒大叫起來。“我之所以這麼黑，都是因爲你那又黑又髒的手！”
“別冤枉好人，你是新擺上來的棋子，我還沒碰過你呢！”黑手揮了揮黑手。
“那我怎麼會在這裏，你不敢承認？”小黑卒叉着腰。
“這麼說，你是不想聽我命令了？”
“去你的吧！我遲早給你兩拳！”
“沒想到，我的王國竟出了劣等物！我下過無數棋局，第一次見到你這種棋！”黑手說着，把黑手掌擡到一定高度，準備一掌拍碎小黑卒。
這時，一個正巧離黑手很近的黑主教大喊道：
“等等，大人！請把他交給我，我一定好好改造他，讓他重新做棋。還有，大人您在三局前即興制定的王國法，也包括了教育改造這一程序。”
“嗯……也是，好不容易想出來王國法這麼好玩的東西，不好好實行就沒意思了。這樣吧，把你送去黑主教那裏接受教育，給我好好學習什麼叫棋情世故，什麼叫棋手至上！”
黑手說着，就捏着小黑卒，把他移到了那個黑主教旁邊。
小黑卒被放下來以後，立馬錶示不滿，作嘔吐狀：“嘔！噁心！”擡頭一看，眼前是長滿大黑鬍子的黑主教，面容很慈祥，據說黑主教在這有幾個棋局之久了，有很多事他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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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嗎，年輕人？”黑主教把他帶到棋盤大後方以後，很關切的問。
“謝謝你救了我。但我不想按這種愚蠢的規則行動，我爲什麼要？呃，我甚至不知道是什麼規則！——國際象棋？”小黑卒抱着肘，好像在答，又好像在問。
“如果這是國際象棋，你怎麼會在這個位置？”黑主教笑着說。
“我的天！那這到底是什麼？”小黑卒又驚訝又疑惑。
黑主教還是面帶微笑，可是垂下雙眼，搖了搖頭，然後給了小黑卒他的自制工具——望遠鏡，指向前方，說：“你先看那裏。”
小黑卒順着指着的方向用望遠鏡看過去，那裏也是一個黑卒，他身後有另一個黑卒，懷中抱着兩顆炸彈，接着往他背上跳，然後被揹着的黑卒腳底開始冒火，紧接着發射到半空中，目標正是坐在戰場對面的白手。
“哈哈！怕了吧，這就是我的黑卒導彈斬首行動！”附近的黑手興奮的跳起來喊。
可是，對方白手緩緩站起，伸出手捏住飛來的黑卒，隨便一甩，就把黑卒甩飛出桌外，黑卒在空中翻滾着不斷大喊“黑手萬歲！”然後摔在虛空地上，碎掉了，漸漸和虛空同化。
白手緩緩坐下，從虛空裏端出一杯紅茶，閉目，稍微抿了一口紅茶，又端回了虛空裏，這一套連貫動作，優雅極了！
黑手咂了一下嘴，撓着後腦勺說：“忘了還能這樣，失算了。”然後從虛空裏取出一個新的黑卒，擺在了自己旁邊。
“什麼，還能補充棋子到棋盤上？”小黑卒更加疑惑了。
“是的，是的，就連國王都能再補充。”黑主教說。
“什麼！那他們要怎麼贏？！”小黑卒徹底驚呆了。
黑主教收起微笑，輕輕嘆了一口氣，說：
“沒人知道，沒人知道，孩子。我在這存在了幾個棋局，可是還是沒看出來到底怎麼算贏，怎麼算輸。只知道每次不管誰佔上風，最後總是黑手自己認輸。還有，棋手好像只能通過棋子攻擊對方棋手。”
小黑卒沉默了一會，接着問：“他們在這的意義是什麼？一直下棋？”
“也許吧，也許。”黑主教雙眼望天——望虛空，有氣無力的說。“也許，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黑手連續發射了二十幾個黑卒加十幾匹黑馬以後，不知怎麼的，突然在意起剛纔那個小黑卒起來，於是找起小黑卒的位置，因爲棋盤太大，棋子太小，很花了不少功夫才找到，然後說：
“——小卒子，你的教育進度怎樣了？說了這麼久的悄悄話，總算變成符合王國要求的優良棋了吧？現在知道怎麼尊敬服從大人了嗎？”
小黑卒一聽，怒從中來，正欲發作，但黑主教伸出一隻老手按在他肩上，搖搖頭，面向黑手恭順的說：“教育很順利，大人，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相信不久就能成爲我們王國的優良棋才。”
黑手聽了，剛纔因作戰不利而鬱積的煩悶，頓時消散殆盡，很開心的拍着大黑手，笑着說：“好！好！果然棋還是要受教育才行啊！”
笑了一陣以後，黑手把手放到自己臉上，分不清哪是手哪是臉——雖然黑手本來就沒臉——意味深長的說：
“可是啊，我的黑主教，你得明白什麼教育是有用的，什麼教育是沒用的，對我的戰事、我的王國沒用，那就是沒用的教育；過去的那些蠢學究完全搞錯了，教育不是爲了提升什麼素養與學識或是什麼道德品格——道德品格，值幾分錢？——最重要的是爲了篩選出精英人才，如果提升了那些東西，那倒是次要的。你只要多多教育出聽話又能幹的優良棋子，我開恩賜予你多存在幾個棋局，也不是不行的。”
“是，大人，您說的對。”黑主教很恭順的彎下腰，低頭答覆，同時把小黑卒的頭按得和他一樣低。
黑手很滿意的點點頭，指着小黑卒脖子上的紅圍巾，說：“這東西真好，要不是這點紅色，讓我找你這個普普通通的小卒子，那可真費勁了。”
“不是這東西，是我最寶貴的紅圍巾！”小黑卒正想這麼說，卻被黑主教捂住了嘴。
黑手哈哈一笑，就动身回到前線，這次他要把黑車黑馬組成黑騎士。
“爲什麼只是讓你存在幾局，而不許你永遠存在下去？”黑手走远后，小黑卒問。
“不知道。每次開始新一盤棋局的時候，一般情況下，兩邊除了主教，其他都被換掉。爲什麼只留着主教呢？可能是想要主教來教育其他棋子吧。但他們不會留着主教太久，大概是覺得主教知道太多了。
我的老師，是一個史無前例的大學者，大家認爲他看見了我們不能看見的。有一次棋局，他公然反對黑手，宣佈棋子應該得到自由，從桌外那扇大門走到外面去，並要黑手給我們棋子自由。但立刻被黑手一掌拍碎了，就在我的面前。”
黑主教長嘆一口氣，繼續說：
“我的老師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可是我覺得他太笨了。如果我們棋子本來就沒有自由，又從哪裏找出棋子的自由呢？何況，我們根本就是他們創造出來的，你也看到了吧？我們就是從那些虛空裏來，最後又回到虛空裏去。我們本來就是他們創造的，沒有他們，哪來的我們？”
小黑卒不屑的說：
“關鍵不在我們本來有沒有自由，關鍵是我們現在想要自由！即使我們真是他們創造的，他們創造我們，也不過是想用我們來娛樂。況且，有了我們棋子，纔有了他們棋手，才成立了這場棋局，不要只強調對他們有利的部分！”小黑卒憤憤的說。“你的老師真了不起，可你是個懦夫、是個僞善者，你只是怕被拍碎，想要多存在幾個棋局，才找出這麼多借口！”
黑主教又長嘆一口氣，說：
“也許吧。我在以前，也見過幾個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他們無一不是以被一下拍碎收場，最後什麼都沒做成，什麼都沒了。所以我只是……”
“被利用後當做廢料一樣扔掉，和被一下拍碎，有什麼區別？也許後者更加痛快吧？”
黑主教愣了一會，然後說：
“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一下被拍碎，在視覺上、在感覺上，就太殘忍，而且被拍碎以後，就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結束了;如果只是被利用以至被扔掉，運氣好點，至少還能存在一個棋局，在這一個棋局裏，你雖然被擺佈、被利用，感到很痛苦、很無奈，可是你至少還能苟延殘喘，在苟延殘喘中，你還能做很多事，還能體會到，什麼呢？——生的樂趣……”
“——閉嘴！”小黑卒怒喊起來，打斷了黑主教的話，喘息了一會後，說：
“也許是有生的樂趣這種東西吧，啊，我也確實感到了。可是有一隻大黑手，一隻又黑又髒的大黑手，始終籠罩在我頭上，使我的快樂佈滿陰影。它會時不時捏你一下，把你捏得又髒又黑、黑頭黑臉。但他不會承認，他會說‘你本來就是那樣的’——當然，他很可能真的不記得了，因爲你不過是他捏過的許多許多當中的一個，在他眼裏，你算什麼。”
小黑卒停下，觀察着黑主教的反應。黑主教沒說話，只是低垂着眼，眼裏滿是哀傷。
小黑卒繼續說：
“您救了我，可是別忘了，我不怕被拍碎。當然，我仍然感謝您，謝謝。”小黑卒深深鞠了一躬。
黑主教表示并不在意。
小黑卒眼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又说：
“我已經明白我該做什麼，我要打破這可笑的規則，然後給那兩個看起來很了不起的棋手一人兩拳！現在，我要先去尋找志士，儘可能團結力量。”
黑主教想了想，说：
“也許你可以往東邊去。在角落那裏有個黑車，是個瘸子，我們叫他大賢者，因爲他很能思考，他也策劃反抗已久，你可以去找他。”
黑主教拿起望遠鏡，找黑手的位置。
原來黑手正在前線玩他的黑騎士集羣，加以黑卒導彈打擊戰術，在陸空雙重打擊下，白棋接連敗退，黑棋竟然殺過了界。
白手悶悶不樂，黑手玩得不亦樂乎。
“你這就出發吧，一路小心。”黑主教說。
“好，我會的，謝謝您的建議。”小黑卒高興的說，“還有，很抱歉剛纔對您、對您這個救命恩人的惡劣態度。”小黑卒又深深鞠了一躬。
黑主教只是失神的望着小黑卒，很失神的望着。
“怎麼了？”小黑卒奇怪。
黑主教如夢初醒，連忙轉過身去，把背朝着小黑卒，稍微走了兩步，只聽他有些沙啞的聲音：“沒什麼，沒什麼，只是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年輕人，和我老師一起被拍碎的一個年輕人。——他是我的学生。”
黑主教說完便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說：“趁黑手注意不在這，你快出發吧。如果黑手問起，我會設法拖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