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作者:布鲁君 更新时间:2024/6/1 12:52:49 字数:4475

小黑卒和小白卒不知走了多少黑白方格、打聽了多少人——每次打聽小白卒都得躲在一旁——終於打聽到大賢者黑車的所在之處,原來就在前方不遠的地方。

兩人欣喜若狂的跑着去,一直跑,一直跑,終於見到有一個馬高馬壯的黑馬和一個坐着輪椅的瘸黑車在下棋——國際象棋——想必那瘸腿的黑車就是大賢者了。

“先生啊,既想反抗,爲什麼還在這種地方下棋啊?”小黑卒走上前問。

小白卒也跟了上來。

“白的!爲什麼在這裏!”黑馬立馬跳起來,擺出戰鬥架勢。

“別衝動!”

黑車看了黑馬一眼,然後溫和的說:“請問兩位是?”同時端詳着兩人。

“我是小黑卒,這是小白卒,白棋導彈戰術的犧牲者,我偶然將其救下。我們皆爲反抗棋手而來。聽說這裏有個人稱大賢者的瘸子黑車,本以爲是多了不起的大人物,不料值此棋難之際,竟在這僻靜角落下國際象棋。”

瘸黑車用手勢示意黑馬坐下,黑馬照辦。瘸黑車微笑着說:“這麼說來,你以爲大難臨頭之時,是不該下棋的麼?”

“當然!反抗者不反抗,反倒消遣娛樂起來,那還是反抗者嗎?”小黑卒叉着腰說。

“所以你覺得我們不是反抗者,和聽說的不一樣,名不副實?”

“正是這樣。”

瘸黑車還是微笑着說:

“一般說來,大家以爲反抗者必要時刻擺出一副嚴肅面孔,一刻不能忘先烈和戰友的鮮血,一旦有消遣娛樂的想法,即是罪過。其實有這種刻板印象的人,多半是沒有鬥爭的經驗的。那麼,是爲什麼呢?”

瘸黑車故意停下來,露出頗爲調皮的笑容和眼神,看着小黑卒。

小黑卒頭一次聽到這樣新鮮的說法,一時不知怎麼應答,只好有些窘迫的說:“我不知道,請指教。”

瘸黑車點點頭,流露出欣賞,保持着調皮的笑容,緩緩說:

“如果時刻活在嚴肅和鮮血中,時刻不忘一腔憤火,則其目之所及,心之所思,皆慘痛與悲憤。如此極端狀態,對個人身心相當不利,首先就容易體質下降、生病,那怎麼行?你憂憤病倒,而敵人還在逍遙快活,連基本自顧尚且不能,還談什麼反抗、鬥爭?

其次,你太憤怒,以致氣血衝昏頭腦,勢必視野狹隘、勢必欲求速成、勢必求全責備,容易亂找敵人、容易把好事弄壞,一直弄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再其次,你的戰友與親朋,也吃你不消,勢必造成你生活的種種不順,進而加重你的慘痛與悲憤,若你無法自解,則必然形成惡性循環,則一切鬥爭反抗,皆自動土崩瓦解。”

小黑卒瞠目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

瘸黑車繼續說:

“事實上,那種只有慘痛與悲憤的狀態,一般人極難做到,只有部分極偏執或有重大心理創傷的人,纔可做到。一般情況下,即使再怎樣好戰的士兵,也總有休憩歡娛的時候,總有把酒言歡的時候,那正是戰鬥的一部分。不知道娛樂和戰鬥同樣重要的人,多半是沒有真正戰鬥過的。況且,即使你想天天戰鬥,也沒有可供你天天戰鬥的對象和戰場。

所以,在未上戰場之前,選擇做什麼,是很重要的。不在戰場卻硬要找出敵人來攻擊,那可就糟了,因爲那往往不是真的敵人,既然不是真的敵人,那麼你也不是真的戰士。這麼說來,娛樂倒是一種很好的備戰方法,你說是嗎?”

小黑卒低頭沉默良久,終於擡頭說:

“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有沒有想過,有許多不作爲的人正好利用這種理論來自我辯護,一朝娛樂,便永遠那麼娛樂下去了。”

瘸黑車像是預料到了這種回答,很快的迴應:

“當然當然,有許多人把理論當擋箭牌,好心安理得的永遠消遣娛樂下去,希望反抗之聲絕耳。但那不是因爲理論,而是因爲他們本身就有這種傾向,理論不過是加強了他們本身自有的傾向。”

“傾向?”

“是的,就拿你我的討論來舉例子吧。因爲你本來就有反抗的意志,並且想要求得反抗方法,所以在我第一次反駁你的時候,你不是胡攪蠻纏,而是虛心求教,你的服善之勇,便是戰鬥者的最好證明,至少證明你並不把這些視如兒戲,只是說着好玩。

如果換做哪個人,可能他根本不想得到什麼答案,或許他只想證明自己是對的,向別人證明自己是個反抗者,比別人都要厲害,以此得到情緒上的快樂和自滿。在他潛意識裏,這些討論根本只是遊戲,所以他也不必很在意自己的態度、言辭和討論內容。”

“我好像有些懂了,接下來可以由我說嗎?”小黑卒顯出若有所悟的神色。

“當然可以。”瘸黑車微笑着,露出期待的眼神。

小黑卒思考了片刻,隨後語速緩慢的說:

“也就是說,我能被你的話、你的想法影響,是因爲我本來便具有相關的傾向,而沒有這樣相關傾向的人,便極難被你的想法影響。”

小黑卒又思考了一下:

“打個比方,有個本來厭惡抗爭、不想行動的人,當他聽到我們的那番說辭,他也許可以理解,但他會本能的抗拒。也許表面上會先贊同,可是贊同過後,他便會以他知道的種種不利因素,作爲託辭。比如說,他會說社會黑暗、大衆軟弱、個人無力。但是不正因爲有那種種不利因素,纔要改變、反抗與鬥爭嗎?試問那種種不利因素,哪個黑暗時代沒有?”

瘸黑車很滿意的點點頭,並示意小黑卒繼續說。

“當那個人聽到反抗無望、娛樂有理之類的理論,那麼他便會十分同意那種理論——也許不免還要嘆幾口氣——這全是因爲他本身具有的傾向。這種傾向不是指什麼政治傾向,而是個人的天性、經歷、思想、性格、氣質的總和。”

小黑卒講到這,突然露出有些失落的神色:“其實大多數人不都是這種傾向嗎?這麼說來,他們是喚不醒了?”

瘸黑車從輪椅站起,拄着柺杖一瘸一拐到小黑卒面前,有力的拍了拍小黑卒的肩,微笑着說:

“只是我們想要反抗,只有我們粉身碎骨就夠了,又何必牽扯到他人?至少在現在,你絕不能說他們的選擇是錯的,不能說他們的想要安樂是錯的,又或許他們有很珍視的他人,使他們有種種顧慮,那都是人之常情啊。”

瘸黑車說完,又變爲調皮的笑容和眼神,說:

“大體上,大衆就像一個女子,女子是很務實的、很現實的,她只要吃穿不愁,只要有朋友談天、有愛人陪伴、有親人歡笑,她只想要這一片溫暖的小天地,除此之外,別無他求,只是如此而已。”

小黑卒思考片刻後,輕搖着頭:

“不可思議,真不可思議,你看上去並沒比我大多少,卻能說出這麼巧妙的話,我好像真的被你開導了,難怪別人都叫你大賢者。不過到底是爲什麼,是什麼使你的境界如此高妙?”

瘸黑車哈哈一笑:“也許就是我們說的傾向吧?”

“高妙是實在高妙,平生從未聽過,恐怕我們白棋無人有這種思想水平——因爲白手那混蛋的嚴密管控——只是還有個問題。”小白卒說。

“請問。”瘸黑車說。

“那我們怎麼辦?就這麼犧牲了嗎?要知道如果缺少大多數的力量,只憑我們的力量是很不夠的。”

瘸黑車帶着微笑,指着國際象棋棋盤,說:

“就說這棋吧,即使只是小卒,把路走到底,也可變成國王。”

“我記得國際象棋裏卒走到底是變成皇后吧,而且皇后還更厲害。”小白卒說。

“你又怎麼知道,我們是在下國際象棋呢?”瘸黑車還是笑着說。“好,就拿國際象棋來說吧。在國際象棋裏面,有種先棄後取的戰術,在這種戰術決定的時候,誰是棄子,已經根據局勢确定了。棄子再也看不到之後的局勢,如果他是開局的棄子,就連中盤都看不到,自然不知道終局的結果,是成功是失敗都不可知,可是在當時的壞局勢下,這幾乎是必須的戰術。棄子與勝利的關係,可用一句話解釋:有之不必然,無之必不然。”

说到这,瘸黑车收起了笑容,话锋一转,严肃的说:

“——但說實話,我們成功的希望相當渺茫。所以,你們現在放棄還來得及。”

沉默,只是一片凝重的沉默。在許久的沉默之後,突然爆發出大笑聲,原來是小黑卒,他笑得可開心了。

大家正想問他爲什麼笑的時候,他擦去笑出的眼淚,說:

“沒什麼,只是我想到我幹嘛要想這麼多啊,這樣都不像我了。嗯,在我看來,事情實在簡單,我不反抗,就得一直受那兩個混蛋的氣,我的一生都給他們擺佈,那我可受不了,我要做的,只是給那兩個混蛋兩拳,然後大搖大擺走出那扇門。”

小黑卒的反應,出乎瘸黑車的意料,使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倒是那黑馬,走上去,一邊大笑一邊拍着小黑卒的後背:“好樣的。”

瘸黑車連忙說:

“忘了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的護衛萬格馬,看上去很魁梧吧?”

“哦!你們好!俺是萬格馬,毫不慚愧的說,俺是黑棋第一高手,十個皇后一起上都打俺不過。”萬格馬拍着胸脯說完,又看着小黑卒,表現出莽夫惜莽夫的意思。

小黑卒有些羞澀的避開視線,然後面對小白卒說:“那麼你呢?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走?還能走去哪?而且我說過了,我要盡我所能幫助你,我就是你的!”小白卒真誠的說。

小黑卒小臉一紅,又對着瘸黑車說:“那麼,我們已決意反抗,請你把反抗計劃告訴我們吧。”

“好。”瘸黑車點點頭,開始說明:

“我們有A和B兩種計劃,A計劃是趁黑手爬上桌的時候,我們的人從四面圍攻,把他擒住,繼而殺死。這計劃成功率不低,我們之前派出了兩個死士去攻擊他,確認他是否有實體,結果看來,用武力方法是可行的。

但是,解決黑手之後,還有白手要解決,我們在白棋中沒有友軍,不能使用同一種方法。如果與白手進行戰爭,可以說是困難重重,最重要的是,我們現在根本不知道如何補充棋子。”

“B計劃是趁他們不注意,我們發射到那扇大門附近,試着去把大門推開,有兩點困難:

第一點,雖然我們的黑棋導彈技術是可控的,可保證安全落地,可是我們只有一半人可以發射過去,另一半人要充當炮架,只好留在這裏。反抗軍人數本來就不那麼多,如果減去一半,那還有沒有推開那扇大門的力量,是個問題——那扇大門究竟能不能推開,也是個問題。

第二點,發射中途和發射過去以後,難保不被發現、不被阻止。”

瘸黑車停住,看着小黑卒他們,說:“這就是我們的全部計劃了。”

小黑卒很高興的說:“我覺得成功的希望很大!”

萬格馬豎起了大拇指。

小白卒把小黑卒推到一邊,向瘸黑車說:

“我願意去白棋那裏給我們拉攏友軍,如果成功,也許可以同時打倒黑手和白手,其他還是按A計劃執行;不成功,那就根據幾位自己的判斷吧。只是還有個問題,就是從這裏去白棋陣地,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我只能儘快趕去。”

“如果你願意,那當然好,因爲我們並沒有其他辦法,可是幾乎絕無可能成功,你真要去?——我有種預感,恐怕你會死的。”瘸黑車帶着哀傷的神色。

“我們不就在做這種事嗎?”小白卒很乾脆的回答。

“不,我不許你去,我好不容易救下你,難道我救下你,就是爲了讓你去送死?”小黑卒過來拉住小白卒的手。

“之前我是被動的,現在我卻是主動的,兩者表達的精神並不一樣。我不會死,我們會成功。怎麼,說到你自己就天不怕地不怕,說到我們就擔心起來了,你覺得我們比你要弱小?”

“當然不是……”

“那就行了。”小白卒把小黑卒的手甩開,沉默片刻,又說:

“在見到你之前,我對人根本不信任,總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別人。可是,你救了身爲敵人的我,不要求任何回報,我想我被改變了。也許,根本沒有你們說的什麼傾向,大家要改變,只需要一個契機,那個契機或許就是展現出最大的善念。”

小黑卒沉默着。

小白卒面向瘸黑車他們:“我這就出發了。”

“且慢,請你騎上萬格馬去吧。”

小黑卒和小白卒非常驚奇的看着萬格馬,因爲他是馬頭人身,該怎麼騎?

“俺叫萬格馬就是因爲俺能日行數萬格。”說完四肢着地,眨眼間,人身就變成馬身。萬格馬很得意的說:“上來吧!能騎到我的人可不多呢。”

小白卒騎上萬格馬,說:“我們這就走了。”可是深深的望了小黑卒一眼,又說:“我走了,再會,小黑卒。”

“再會。”小黑卒戀戀不捨的說。

萬格馬不愧是萬格馬,沒多久,小白卒的身影便消失在小黑卒的視界,但是小黑卒仍然站在那裏,一直望着那消失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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