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
这是罗恩的第一反应。
女孩看上去只有十几岁,乌黑的姬发式黑发垂直落下,简单编织的侧辫用上了可爱的四叶草图案点缀,她的皮肤苍白如雪仿佛从未见照射阳光,细腻光滑却毫无血色。
深棕色的眼眸波澜不惊,眼神神秘而幽深,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与机敏。
她穿着一袭升阳和服,紫蓝交织的丝绸绣有星象与符咒的图案,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孩居然有着不逊于成年人的力量。
“谢谢,请问你是?”
望着从桥面上升起的墙壁,在脱离了罗恩这个宿主后,它就像失去了水源的树木,变得干瘪而又枯燥,最终化作一片碎屑消失在空中。
罗恩转过头看向少女的眼睛。
“仪,二观仪。这是我的名字,如果可以,请叫我shiki(式),很抱歉我的英语不是很好,仪在幽国语和升阳语的发音和意思有所差别。”
Nikan shiki(二观 式),仪在幽国语境中代表了“步骤”运行本身,也有丈量和准则之意。
幽国博大精深的文字体系下,每个文字代表的信息量在组合时都会爆发更多信息,而升阳语境则抛弃与赋予了新的词汇,加以解释文字的意思。
不过罗恩总觉得,这不像是一个人的自我介绍,更像是两个人共用一具身体,用具有代表性的字形容多重状态。
“那我先叫你仪好了,仪,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罗恩观察起四周。
无数桥梁横跨在深不见底的大峡谷中,这些漆黑的线条仿佛织造成一张庞大的蜘蛛网,有的由无数的石块构成,表面长满了青苔和荆棘;它们的躯干就像动脉和静脉般永无止息的跳动。
两人没闲着,在走的路上,二观仪回答了他的疑问,伴随着木履发出的铿锵之声,她轻柔的嗓音传了过来。
“不知道,从我醒来开始这个地方就一直是这个让人心情变差的模样,楼梯有时能通往其他桥梁,却看不到其他人。”
落寞的声音回响在桥上,无数镂空的钢铁结构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厉的铜黑色色彩。
迷雾如同无法揭下的面纱般笼罩着整个空间,它们轻盈的飘荡在空气中,朦胧交叠在一块,是不是发出一声讥笑。视野所能目视的极限皆为被淹没在迷雾中,独留下弯曲的桥梁之影映射在浓郁的雾霭之中,在延绵不绝的道路上永远抵达不了真实的此岸。
不过她语气一转,带着些许活力,似乎是因为看到了人的存在,二观仪的脸带上浅笑。
“世上有许多值得恐惧的事情,害怕的事情,后悔的事情,他们交织在一起,缠绕着人的一生。
至少我帮到了你,这会让我心情愉快许多。
不知名的先生。”
走在桥面上,每落下一个脚步,就有雾气会被吹散,没抬起一只脚时,那些淘气的雾气就会擦除他们留下的痕迹。四周寂静地如同没有任何生命存在过,无论是石头还是钢铁,它们永远保持在腐朽前的最后一瞬间。
如果你伸出头探向桥外,得到的也只是无尽的楼梯,破碎的桥面,以及一个深不可测的“孔”。
“罗恩,罗恩·霍格莱姆,还算小有名气。”
得来的是女孩的轻笑。
她似乎被罗恩的强调逗乐了,苍白的脸上带上一丝红晕,二观仪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回答道:
“听其他的小孩们听过,是个慈善的老爷,没想到居然只比我高一些。”
“你都听过哪些传闻?”
罗恩镇定的维持脸面,似乎毫不在乎一般。
“比如说鬼畜的变态,是个非常强壮的白人,有差不多7英尺高,拳头挥舞起来虎虎生风的,非常喜欢调○自家的女仆。”
她仰起头回想着,托着下巴的拳头伸出一只手指指向空中,比划着形形色色的内容。
“嗯哼?”
被这答案呛到的罗恩赶紧制止了她继续讲下去,该死的,到底是谁在放任这些留言,罗恩可以保证至今为止他还是个洁身自好的绅士。
任何有关他与自家女仆的内容纯属是诽谤!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
“伦蒂尼画报上,一些花边新闻算是我比较喜欢阅读的内容,算是我能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了。”
虽然伦蒂尼画报主要提供给中产阶级读者,但由于其新闻的“爆炸性内容”,对于酒馆的工人阶级也是不错的消遣内容,罗恩不怎么看这类报纸,他一般订阅的是泰晤士报和每日邮报,能够节约大量的时间来了解当下的时政消息和国外新闻、商业、经济、文化和社会论调。
“少看些那玩意,那可不是提供给孩子娱乐的。”
“可是以我的经济能力,也买不起书籍和小说啊,报纸已经是最经济的消遣了。”
由于制作和印刷工艺,大部分书籍和小说的生产成本在3-6先令,而运输和售卖,再加上店铺租金所需的成本,实际上要购买一本书至少需要12先令左右。
而向她这样的孩子,哪怕给工厂主打工14小时,一周也不过赚个2-3先令,如果有点头脑去从事街头贸易,诸如擦鞋工或小摊贩,运气好时也不过每日几便士的收入。
“抱歉,是我失言了,仪。”
“这种小事有什么可道歉的,再说伦蒂尼的孩子在哪天突然死掉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
虽然我不是维尔利亚人,而且比他们的情况要好上很多,但总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
这时,雾气随风开始飘动。
他们似乎登上了前所未见的,具有独特花纹的台阶,对于二观仪的回答,他多多少少有些许意外,如果一个外国人都能看出伦蒂尼,维尔利亚面临的问题,那让女王没有直接出面去解决的原因又是什么?
她不怎么做的理由,以及所代表的利益方,还有罗恩现在所处的棋盘位置。
“你在面临一场劫难,罗恩先生。”
随着台阶的爬升,越来越多如同尸骸又带有路灯元素的场景出现在两侧,精致的黑色哥特式大门立在两人面前,罗恩抬起手看向手碗上的契约。
最终还是放下了手,看向面前二观仪。
“你知道什么?”
“不是知道,是〈看〉到。我拥有看到未来的才能,虽然未来就像无尽交织的线条,错综复杂的同时让人抓狂,不过如果足够耐心还是可以窥见些许命运的痕迹。”
她推开门,内部如同垃圾山一样丢弃着各种十字架为主的装饰,悬吊着如同蛇一般扭曲的油灯,它们的嘴里咬着蜡烛,就像在生命燃烧殆尽前的计时器,默默晃悠着它们不大的烛火。
“我看到了两个未来。”
漆黑的小桥之上,
两人的影子被烛光分成了两半,它们交叠在一起,仿佛一座拘束着他们的鸟笼。
“第一个是,您会被穿着人衣的恶魔穿透胸膛。”
这时,她的回过头,眼中带着莫名的韵味。
“第二个,那是一条漫长的荆棘之路,在路途的尽头只会是无尽的斗争,是一味重复往日的日常。”
罗恩对第一条预言有了猜想。
但第二条——
灰雾在适时散去,天空露出了它原本的样貌,本应无一物的黑空投下月华的光泽。
所有因果的中央,赫然是由钢铁、石块、树木、泥土以及无数的梦想(孩子)组成的巨蛛。
“和急着去死,接受死亡的人不同,您会在那个未来,用时间杀死恶魔。
并非为了成为英雄,
并非为了他者荣光,
只是,你真正的理解了她的本质。所以,你才能够杀死她,杀死那个恶魔。”
随着话音落下,桥之蛛用它那细长尖锐的八足奋力的奔跑,在无数名为桥梁的蛛丝上奔走,无尽延绵的线代表了无限的迷茫和永远无法抵达的目的地。
“只有真正理解她的本质,才能杀死她?”
这句话,被罗恩记在心中。
因为,下一刻——
战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