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弃了主的人，
又怎能得到上天的爱。
谁若不奋斗努力，祂即使施以再多救济，等待拯救的人所迎来的也只会是破灭的结局吧。
罗恩的骄傲源自他的过去，他从未自卑的认为血统就能决定他们的良善与恶毒，他曾见过最高洁的乞丐，也目睹过最低劣纨绔的官僚。
诱人堕落不需要太多理由，一次轻易妥协，它可以是一便士，可以是他人对自身的卑躬屈膝，也能够是来自所有人眼神中不假思索的盲从。
好像你成为了权利的主人。
面前的让无喜无悲，眼中的蓝紫色六芒星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但不知为何罗恩却感受到她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失望之色。
她也在寻找问题的答案吧。
罗恩想着。
让是他人生中邂逅过的最为复杂的“人”，或许是因为那亦真亦假的话语与性格在作祟，也可能是切实感受到了被侍奉时的安心感，总之如果以一个普通少年的观感来看，她几乎扮演着一位完美的女性，仆人，以及教师。
还记得那年，罗恩在学习维尔利亚历史时的景象，宅邸的书房内，维式风格的窗帘微微晃动，透过窗户的阳光撒在古朴的书架与精致的红木书桌上之上。
“关于上节课的维尔利亚史，维尔利亚内战与光荣革命的部分，少爷，您在听吗？”
当时，被高强度拉去学习各类知识，一天不过四小时睡眠时间的罗恩几乎要无法抑制住睡眠的心，恨不得彻底躺在桌上。
他不断思考着各种问题，时不时看向窗外来加强精神的集中力，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发了呆。
“抱歉，我稍微有点……困。”
面对桌对面的让，罗恩捏了捏手里的羽毛笔，犯错就是犯错，没有什么掩饰的必要。他重整旗鼓强迫自己那正在眼皮打架的双眼认真起来。
“如果需要休息，您随时可以停下，没人能强迫您学习您不想学的东西，大可不必强撑着。”
“但我是霍格莱姆的家主，要想彻底接管旗下业务，那我必须知道我应该知道的，不应该知道的，应该知道但不应该知道的任何事情。”
“很好的觉悟，不过您似乎忽略了自己的身体，抱恙的身体可不会带来学习上的进步，任何事物的推进都需要循序渐进。
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先进的思想永远比老旧的思想更能焕发活力，没人可以阻挡年轻人的朝气，他们是春天的风，夏日的光，蓬勃的生机会带来新的契机。”
让微笑着，既没有过度劝告，却也没有阻止罗恩的意思，如果这是他所做的选择，那背负这份痛苦也自然而然成为了他人生的一部分。
拿起维尔利亚帝国史，老旧的泛黄的纸张记述着过去的时光，却也模糊了一个时代下大多数人所经历的事情，独独留下了高傲的君主与臣下。
微微皱起眉，却又在手掌按到纸张上时慢慢舒缓，一串串字符从让的口中惟妙惟俏的展现出了历史的图景，罗恩看着这样宁静的她。
没有被暖阳温暖，他在让的身上看到了孤独。
邪恶，但不纯粹。
善良，又漠视一切。
兴许和她所说的那样，她是爱着人类的。兴许和她所说的那样，她想要毁灭人类。
“你认为什么样的世界，才是值得去守护的？”
莫名的，罗恩问出这样的问题。
统治阶级的论调无一不在强调血统与正统，而拥护它的人们也为了那虚构的共同体，而维护那强大而骄傲的象征。
让从第一次上政治课的时候，就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她讨厌这些低效率的历史，厌恶人类为了作恶，将自己的行为包装成了正义。
却又在罗恩需要时，按下所有的不愉快和小心思，充当一位纯粹的百科全书，为他解答各种各样的难题，就像对症下药的医生，她总是那样游刃有余，以至于罗恩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楞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罗恩会问出这个问题，她意味深长的看向自家少爷，时间仿佛在这求知的氛围中凝滞，亮闪闪的灰尘在夕阳下带着别样的美感。
“真是个好问题，少爷。”
让夸赞道。
“您知道第一国际吗？巴黎公社的成立离不开广大无产者，劳动者为了共同的利益与共同的敌人展开激烈的斗争。他们，是这个时代的里程碑。
从斯巴达克反抗奴隶制起，人类对奴役自身的枷锁展开反抗的行为就从未停止过。而到了19世纪，我个人认为，这个时代最杰出的思想家、政治家、革命理论家，非卡尔先生莫属。”
或许是因为某些罗恩不知道的原因，他从让的身上感受到了“怀旧”的氛围。
“这个世界总能在你觉得它很糟糕的时候，冒出一个想要拯救所有人的人，他揭示了劳动和权利的性质，告诉你为何而生，又该为何而战。
哪怕经历千百遍的背叛，他们也屹立不倒走在所有人的最前方，摸索那条通往光明未来的道路。”
这一刻，让的眼神温柔的不可思议。
“工人运动最终失败了，不是吗？”
罗恩的话稍微带着些许刻薄，或者说无情，与其说是阐述历史的结果，更像是在说古往今来都不会变化的内容。
“很多人都觉得，只要失败一次，就永远无法翻身，认为错误的行为不会在重复下去。可惜的是，当人类一次次烧毁自身的历史，一次次为了各种理由埋葬自身犯下的错误，为了逃避更新时代的狂风，搭建了厚实的城堡。
可他们的城堡却空无一物，人最大的优点在于生命有限，最大的缺点却是认为死后自会长眠。殊不知，历史就算被烧尽，碾碎，磨成飞灰。
同样的反抗会继续下去，那些被压迫的人终将会取代统治者，成为自己的主人。想必那会是非常美好的时代，可惜我永远都无法看到。”
丝毫不在意罗恩的话，让自顾自的望了眼窗外的夕阳，将手头上的书籍整理好。
临走前，她留下了这样的话。
“如果你想拯救一个人，你就得拯救所有人。可你也要想明白，谁是有救的，谁是没救的。谁才是你的敌人，谁才是你的朋友。
守护，就是必须要破坏某些古老的，陈旧的事物，期间必然会有人流血，有人仇恨，如果抱着所有人快快乐乐过家家的心态——
那这个人拯救不了任何事物。”
但我还是想要试一下。
罗恩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保持着曲度，他毫无畏惧的仰视着让，语气平稳无比，就像聊家常的友人一样淡淡说道:
“生命不是我的筹码，毕竟它早已上桌。我赌的是你，让。我赌你想要的灵魂并非现在未成熟的姿态，赌你想要的东西是某种我暂时无法理解的崇高与美德。”
他深吸一口气，呐喊一般，带着无比复杂的眼神，认真的注视着她的眼睛。
“赌你……赌你并非没有人心！”
没有人能强迫罗恩，也因此，没人能强迫让做出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实现他的愿望这种模糊的契约，并不需要以符合罗恩的标准完成。
她本可以用更加恶意，卑劣的方式，可让偏偏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考验罗恩。
面对沉默不语的女仆，罗恩扣下了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