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伙计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惺忪的眼睛中充满了迷茫。
“你来,买宝贝?”
“小师傅,一件青色的镯子,浅釉飘花,冰透玉。”
上官婉柔似乎带着些怀念的感觉,如数家珍。
“诶呦,姑娘,我们这里冰透玉的镯子可多了去啊。虽然现在是衰落了,但这琉璃七宝阁的底子还是在的,上上下下几百年的宝贝,可藏着不少。”
“大景隆唐十二年,武都城制,冰透玉青镯。”
矮矮的店伙计愣了下,瞬间收起了之前的嘴脸:
“姑娘稍等,我去后房查一查账本。”
“小师傅莫急,小女还想要几件首饰。”
“大景初年,冠玉坊,白玉簪,镂空绣花球”
“大景乾胜二十四年,产自北夷,琉璃坠,纯金链,镶白石。”
这已经是上官婉柔能寻找到的,这个世界上母亲所留下不多的痕迹了。
小伙计的眼神逐渐变得恭敬起来,这个姑娘绝对不是那种只是听闻琉璃七宝阁的名声,所以想来淘点饰品,装装门面的暴发户草包,而是真正冲着心仪的宝贝,一路寻迹到琉璃阁的行家!
面对这种真心面对宝贝的客户,伙计也逐渐认真了起来,嘱托了下两位贵人不要在店中触碰古玩饰品后,便转头钻进了后房。
只留下上官婉柔和苏铭两个人。
为了不让气氛尴尬下来,苏铭开口道:
“看来这几件首饰,与苏姑娘颇有渊源?”
上官婉柔点点头:
“不怕公子笑话,小女早年时,家境殷实,爹娘宠爱,可惜后遭奸人所害,爹娘不幸夭亡,只留小女独活与世,靠着娘亲留下的一些细软变卖些财产,才能勉强苟活于世。”
话语中多有哀怨忧伤之情,戚戚然之意,若是有路人经过,定会唏嘘不已。
“这样啊。”
只有在这个时候,苏铭才能感受到这个名叫“苏婉柔”的姑娘,最为真实的内心。
也不知道,小姑娘家脑子里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给自己展露出了,这么可疑的一面,就像是一个孤傲的小女孩儿,在愤愤不平地向世界控诉不公。
虽然心思缜密的苏铭,本来就应该能猜到苏婉柔的来历。
无论是冰透玉青镯,还是冠玉坊的白玉簪,那可都是大景朝官家才会有的饰品,至于北夷上供的琉璃坠,那可更是每年蛮夷朝贡的稀世珍品。
苏铭合上眼,从理智上,他无法否认自己之前一直在用感性所压制的猜想。
作为大关王朝最年轻的羽林中郎将,于情于理,都应该在这里质疑这个自称“苏婉柔”的女孩儿,质问她的身份与来历。
苏婉柔……不,或许有一个名字更加适合她。
上官婉柔。
景朝遗孤,早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幽魂,为何还要恋恋不舍地留在自己的身边?
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杀了名为“苏铭”的破景功臣,以告慰前朝诸位的在天之灵。
苏铭轻轻叹了一口气。
慧真道人可真是好一个“情深缘浅”、好一个“有缘无分”啊。
“苏公子,怎么了?”
上官婉柔微笑的脸庞上再度挂上了苏铭所熟悉的那一抹虚伪,那样的伪装,这个自称“苏婉柔”,应该已经藏了很多年,藏到连苏铭这样能看透灵魂底色的人,都不能根据结果反推过程。
他真的找不到一点苏婉柔的差错,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完美到不会让人怀疑她的心思不纯。
“没什么,久疏锻炼,略感疲惫,小憩一会儿。就是不知道苏姑娘此次来应天,是否早就惦记着这几件首饰?”
即便对于来人的身份已经猜的十之八九,但苏铭还是毫无忌讳地问道。
“惦记着呀,一直惦记着。就是不知道苏公子对于首饰有无了解?”
“在下曾听闻府里的丫鬟聊过,冠玉坊乃景朝王室一脉的御用工坊,因为景朝开国之君曾有恩于冠玉坊的玉匠,所以冠玉坊从开朝时就只为皇家做贡品,其玉石从未流落过民间,只是随着大景朝亡了之后,才在市集当铺多有出现。”
“公子博学多知,小女甚是佩服。”
这样子的回答也让上官婉柔,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这几天以来她的心态发生了无数次的改变,现在的她已经准备好了随身的暗器,如果时局不对,便可以随时玉苏铭同归而尽。
阳光在苏铭与上官夕若之间画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立于光阴之中的苏公子温润如玉,轻摇折扇,面庞上甚至留有柔情的感觉;而藏在黑暗之中的姑娘嫣然地笑着,仿佛现在的她,正经历世界上最为开心的事情。
两个都有着玲珑心思的人,早就在言语间看穿着对方,都已经知道了事情正在往无法阻止的方向发展。
她们互相对视,谁也没有因为心虚而挪开眼睛,这让苏铭回想起几年前,恶贯满盈系统让他处理的最后一个对象。
那一天上官婉柔不敢让苏铭看她的眼睛,因为那时的自己刚刚学会伪装,还藏不住眼神中的恨意。
现在的上官婉柔只想让苏铭看着她的眼镜,让他看看自己瞳眸中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愤恨。
他会愧疚吗?会恐惧吗?会感到不可理喻,然后想杀掉自己吗?
上官婉柔不知道。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故事的结局,在这里画上句号,也不是不可以。
苏铭轻轻摇着折扇,虽然依然在笑,但面色显然凝重了许多,久久没有说话。
因为现在可能,他们两个人说的下一句话,会成为送给对方的遗言。
“诶,姑娘,公子,东西我给你找到了!,您可真是识货啊,这东西曾经可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大有来头啊!”
两个人整相持不下,这个时候钻出来的小师傅反倒是成了救星。
“小师傅找到了?”
上官婉柔面露喜色,十句话当中有九句话为假的苏婉柔,只有这个时候的心情,仿佛回到了还能再长阳宫中无忧无虑玩耍的那个岁月。
人只有在面对,自己最珍视的东西面前,才能展露出内心最为柔软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