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夜中的应天城，比往常都要萧条凄凉，除了几家知名的酒楼还没有打烊，大部分的商铺都选择了闭门歇业。
然而就是在这所有人都昏昏欲睡的时刻，一抹倩影的到来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那一袭大红色的嫁衣，在这阴沉灰暗的雨季显得尤为耀眼动人，那长发如瀑的女子撑着一柄水竹花伞，伞下正是当今圣上最为看重的羽林中郎将和他的未婚妻苏婉柔。
在这个时间点，她们不应该已经拜完堂，准备入洞房了吗？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雨夜的应天城？
而且苏铭的手上正绕着层厚厚的细纱布，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
这苏府在成亲的时候还能发生什么意外不成？
这可说不得，说不得，在这北辰苏家的大公子面前，所谓的律法，不过都只是一纸空谈而已。据说，他想要谁今夜死，那不管任谁求情，被盯上的人都活不到五更天。
“苏公子，好像大家都在议论你呢。是啊，这苏家大公子拥有的良辰好景，不在洞房花烛夜享受一时的欢愉，为啥跑到这凄风冷雨的地方受苦？”
“因为有一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小姑娘，还在外面独自喝闷酒，作为她的兄长，于情于理都得放下手头的活去安慰安慰他。”
“哪怕宁可放下自己的婚事？”
“上官姑娘吃醋了？”
上官婉柔抿嘴一笑，没有理会苏铭的俏皮话。
苏铭则探过身子，偷偷看向上官婉柔的侧颜，果然这个娇小的女孩子暂且忘却仇恨，发自内心笑起来的样子，相当很可爱动人。
在仇恨中度过了这么久的岁月，今日这原本的决死之时，却变成了漫长岁月中难得喘息的夜晚。
就算往日的仇恨无法完全消弭，就算以后自己还是会和苏铭走上不同的道路，最起码今日此时，上官婉柔暂时不用去用毫无止境的恨去对待苏铭。
现在的她与苏铭，就像是相互扶持，一路走来的友人。
“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哟，苏公子？您不应该正在成亲吗？怎么有空……”
苏铭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小二不要多话，因为此时淮南酒家的角落中，一位青布衣裳的姑娘正在独自喝着闷酒。
上官婉柔收起水竹花伞，看了苏铭一眼，也不多言语，陪着苏铭，默默坐到了那本应无客的酒桌旁。
“小二，上酒，别愣着，上酒。”
随着暮色逐渐降临，白音玲心中愈发闷闷不快，在这种时候，不知不觉多喝了几两浊酒。这借酒消愁，倒是有些作用，但总是感觉还是有些不快。
“白姐姐你醉了，我替你沏壶茶吧。”
“不要喝茶，要喝酒！”
白音玲回过头来，望见温和如玉的少年，正端着青瓷茶壶，泡出一杯碧绿的清茶来。
四目相对，白音玲有些恍惚，再望向一旁端坐着的红嫁衣女子，宛如隔世。
“公，公子？还有，苏姑娘？你们，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来找白姐姐的呀，白姐姐不在苏府，让我们好生担心。”
依旧寻常的口气，依旧有点调侃的意味，对于自己的不辞而别，苏铭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
“可是，可是公子你不应该在今天拜堂成亲吗？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跑到这酒楼，看我喝闷酒……而且，为什么苏姑娘也在？”
“白姑娘，这其中有许多的缘由，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苏公子他，放心不下你啊。”
苏婉柔越是说的轻巧，越是说的仿佛与自己无关，白音玲就越是自责。
她之前一直都在想，如果苏姑娘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就好了，但是为什么这个时候，苏姑娘能如此坦荡荡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说这些安慰人的话……自己难道是在做梦吗？
窗外的雨声不止，酒楼中的宾客也纷纷望向这桌特殊的客人。
七嘴八舌地讨论苏府今天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本应拜堂成亲的大少爷和他的小媳妇儿居然在这个时候跑到了酒楼中。
但这些闲言碎语，一点都不影响苏铭，甚至对于他来说，他就是在这种闲言碎语的环境下长大的。
“对不起，公子，是我太过自私了，我想知道，在公子的心中，到底是谁更重要……对不起……”
“喝茶吧，消消酒，等会儿回家了。”
苏铭就是这么温温地笑着，仿佛一点都不在乎白姐姐这般自私的行径。
“不行，公子！你快回去与苏姑娘成亲！不然我这，问心有愧！”
白音玲摆摆手，又端起酒杯，咕噜咕噜将这浊酒一饮而尽。
“白姑娘，这婚，怕是结不成了。”
上官婉柔也同样笑笑，其中缘由，自是与苏铭心照不宣。
没有上过花轿，没有牵过绣球，没有掀过盖头，也没有如果洞房，命运给这两个人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苏铭甚至会在想，这难道算是情深缘浅……？
罢了，慧真道人的话，也不能完全相信相信。
“为，为什么？是因为我的原因吗？是我坏了公子的婚事吗？那公子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了……”
明明不相关的话轻飘飘地落在上官婉柔的心头，与那层阴霾重叠在了一起。
她会恨苏铭一辈子吗？
本来想着，只要在成亲拜堂的这一天，杀死苏铭，然后伴随着魂契的消失，自己也可以含笑而终，但是却在中途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以至于现在的自己，竟能如此平和地坐在酒桌前，和自己的仇人笑着聊天。
自己真的能去恨一辈子吗？
爱一个人很累，恨一个人更累，爱意与仇恨像是消磨精气神的双生子，无时无刻都在侵蚀着人的意志。
春雨潇潇，上官婉柔难得出现了一丝的彷徨。
“不会的，白姐姐，你可是我的白姐姐啊，我怎么会去恨你一辈子呢？”
“公子果真不恨我？”
已经完全喝醉的白音玲，甚至都没有去追问苏铭在这里的理由，她只是想知道，这么自私的自己，还能不能得到苏铭的原谅。
其实是开心的，虽然内心很是纠结，但是白音玲在见到苏铭的那一刻还是有些欣喜，她用一个最差劲的做法，去验证了自己在苏铭心中，尚且有一席重要的地方。
这件事本身对于白音玲来说就很值得安心。
“自然不恨。”
“好，好，好，铭哥哥不恨便好”
放下执念之后，醉意便涌上心头，本就不胜酒力的白音玲便沉沉睡去。
梦里大概也会有，公子的身影。
只不过，这酒桌间，又只剩了上官婉柔与苏铭二人相视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