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破晓，苏铭便已经洗漱完毕，早早来到了马厩前等候还在梳妆打扮的上官婉柔。
苏满城昨日去大营与尚在京师兵中效力的友人辞行，彻夜未归，因此苏铭只得在这天还未亮之际，带着上官婉柔一同前往校场。
早晨是大关文皇帝替苏满城设宴送行，而在这之后苏铭便要跟着和亲的队伍一并启程。
其实苏铭本来并没有参加军前祭酒宴的必要，但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父亲苏满城。
此去经年，再见也不知是何时。
这一别，真的有可能是永别。
“苏公子，一切都准备好了。”
上官婉柔今日的穿搭并不招摇，一套青色的上衣下裙，让她隐入人群后也很难被辨认出来。
早晨的苏铭并不多话，载着上官婉柔一路奔赴校场，中途除了必要的交流外并没有多余的闲聊，上官婉柔也默契地抓着苏铭的腰，不去打扰这位思虑重重的少年。
清晨快醒来的时候，苏铭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站在悬崖边，身前有个看不清面容的人，用剑抵着自己，嘴里含糊不清的在说着些什么，自己一狠心直接抱了上去，那一刻似乎有拥抱的温暖，也似乎有利剑穿心的痛苦，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不知道该是哭是笑。
那个人看起来好慌乱，见到自己主动撞到剑口，竟有些惊慌失措，不知道在念叨什么，总觉得……好可爱。
只是，醒来的时候，居然觉得有些温暖。
苏铭已经好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只是觉得偶尔做这样的梦，还有些让人难以忘怀。
飞驰在大道上的骏马让苏铭想起来小时候父亲叫他的起码的记忆了。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无论是上马的姿势，握住马鞍的手势，都与苏满城相似。
其实在不知不觉之间，父母已经将最好的宝物，传给了自家的孩子。
朝阳逐渐升起，校场之上，三千将士早就严阵以待，他们仿佛一棵棵树木般伫立在风中，没有任何的神情动作，而在红罗伞下，那位青年皇帝正眯着眼睥睨四方，身着玄铁盔甲的诸位将军纷纷依序坐在圣上左右。
“苏铭！”
远远看见苏铭，大关文皇帝高兴地直接站起身，朝着他挥挥手。
苏铭见状，立即下马，牵着缰绳来到圣上面前行礼：
“微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苏爱卿快快请起，但今日令尊出征昌州城，爱卿为何来迟？”
“回陛下的话，微臣准备了些去南蛮的物件，一不小心便入了夜，这一大早也未无人唤醒微臣，因此才姗姗来迟。”
青年皇帝并不计较：
“苏爱卿不必在意，快快落座，军前祭酒很快就要开始。嘶……还有这位是？”
“苏婉柔，微臣刚过门的夫人。”
这是上官婉柔第一次见到这位统帅三军灭了大景朝的大关文皇帝。
少女的眼中没有任何高光，上官婉柔只是木然地跟着苏铭一起向着最高权力的掌握者行礼。
她知道，那个与父皇在背后暗自较着劲，即便从未露面，也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便是他。
“朕听闻，爱卿与令夫人的婚事，因为无相妖容的从中作梗而中断，爱卿好像并没有正是迎娶令夫人过门啊？”
“回陛下，昨夜臣，已经与夫人拜过天地了。”
青年皇帝眼睛一亮，而后哈哈笑出声来，周围的将军与士兵都不敢动弹，因此整个校场内只听得到文皇帝一人的笑声，对于苏铭来说显得有些刺耳：
“好好好，苏爱卿大婚，朕没能登门贺喜，实乃一件憾事，来人，赏苏铭白银千两，绸缎千匹！”
青年皇帝大手一挥，便随上了自己独一份的份子钱。
苏铭面不改色地带着上官婉柔拜谢道：
“谢主隆恩。”
好奇怪，上官婉柔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似乎将所有恨的心思全部都花费了苏铭的身上，她居然这位真正的罪魁祸首起不来什么太大的感情。
只是觉得这个人好陌生好陌生。
同样是帝王，同样掌控着他人的生杀大权，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上官婉柔觉得他身上连一点点的人性都看不到，他的眼中没有任何作为人类应该有的情感。
这就是帝王吗？
上官婉柔努力去回想着父皇的身影，父皇的教诲，哪怕是偶尔去偷听父皇上朝批阅奏章，也不曾有过如今这般陌生的感觉。
那样体恤人心的父皇，却输给了这个擅长玩弄权术的男人，就结果而言……总觉得有些讽刺。
“爱卿无需多礼，落座吧，来，军前祭酒，以告慰神灵，祝我军出征一帆风顺！”
青年皇帝转而立刻进入了激情洋溢的状态，亢奋的声音回荡在校场之中。
然而，众将士依旧不敢作声。
“诸位将军，是否对朕有何不满？”
“……”
“祝我军出征一帆风顺！”
“一帆风顺，一帆风顺！”
大关文皇帝这一句话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般收获了无数回应。
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从端着酒碗的太监手中捧起一盏温酒，转身来到红罗伞后端坐着的苏满城前：
“苏将军，西北战事吃紧，朕可全仰仗您坐镇一方，保卫疆土了啊。来，今日干了这杯酒，算是朕为老将军的践行礼！”
苏满城站起身，甲胄相互碰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年近六旬的老人接过温酒，酒面倒映出他已经饱经沧桑的面庞。
一转时光三十载，当年八虎骑还都是未经战事，不只世事多艰的年轻人，胸中还激荡着对于未来无限的畅想。
桂花飘落，落在几位眼神清澈的少年肩头与头顶，他们共举酒杯，一饮而尽，整个桂花林都回荡着他们爽朗的笑容。
旧日岁月不在，今日校场梨花依旧。
苏满城将圣上赐给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望向不远处同样望向自己的苏铭。
如果说苏满城这一生最为得意的宝物，那便是自家这位少公子，和自己年轻时的英气有几分的相似，而和自己相比，他还有更多的可能，还有无限的未来。
虽然，这应天城一别，很有可能是这对父子这一生的最后一面。
苏满城最后看见苏铭抬起手，做出拜别的姿势。
口型仿佛在说：“爹，一路平安。”
苏铭微微张口，给同样要远行的长子送上最后的祝福：
“南蛮之行，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