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法场一事,并非儿戏,从当天位于闹市中刑场的位置,到兵马的分布,以及众人逃出的路线,都需要仔细规划。
这种事,完全不是苏铭一人可以做到的。
他需要外援,也需要内应,等待他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三日的时间理论上远远都不够,但必须要够。
八虎将,共天下,虽然苏铭没有参与到苏满城当年与几位将军梨花林的结义之中,但是如果朝野上下,不相信苏满城叛国的人,除了苏铭之外,也只剩下了老爹昔日的这几位友人。
虽然现在有人已经故去,有人分道扬镳,但是苏铭深知,当年的同袍之泽,可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逝。
“铭儿,这才几日不见,大景朝的政局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放倒我门前侍卫的罪过,或许在你的眼中,根本就微不足道啊。”
赵衍被软禁在这书房内已经有些时日,一日三餐都由侍卫送达,失去了自由的赵衍,就像失去了利齿的老虎,虽然听到了苏满城投敌的战报,以及苏家满门入狱的无妄之灾,但是由于当年立国时和某些人立下的约定,他并不能直接参与到到时局中。
“是啊,这几日不见,我已经沦为了满城通缉的千古罪人了。”
苏明自嘲道。
比起上次自己和上官婉柔潜入赵府,现在皇帝更是明显加强了赵府巡查的力度,就连赵叔书房前,都安插了些亲信。
“此次找到老夫我,又是为了何事?”
“当年赵叔领三千兵马,持长枪纵横沙场如入无人之境,即便立国后,也依旧和家父掌管军中事宜。只是不知,赵叔能否借我些人手。”
赵衍隐约察觉到了苏铭的大概想法:
“铭儿,你要人手做什么。”
“劫法场。”
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
这三个字完全可以在苏铭的功过簿上再狠狠地添上一笔,但是按照赵衍对于苏铭的了解,他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并不令人意外。
“满城兄真是养了个好大儿,能够面不改色地对老夫说出劫法场这三个字,你果真不怕老夫将此事回报给圣上?”
苏铭眼神坚定,丝毫没有说到赵衍话语的左右:
“不怕。”
“你就这么相信我?”
少年摇摇头:
“不是,我只是说,我并不怕死,就算圣上知道我要劫法场,就算圣上派出千军万马来追杀我,那该做的事,我依旧会去做,就像是……明知死局,我依然会以身入局。”
赵衍虽然也已经一把年纪了,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的有些沧桑,笑的也有些无奈。
“这位姑娘呢?你也愿意伴着铭儿左右?要知道,铭儿要走的可是一条不归路,拉弓没有回头箭,姑娘,你可要三思,若跟着铭儿,往后可没有荣华富贵,没有锦衣玉食,运气好还能流离失所,吃了上顿没下顿,运气不好就可能做了闹市刑场的刀下亡魂,到死都不能超生。”
“小女愿随夫君左右,为夫君排忧解难,同生共死。”
赵衍倒是没有料到,这女娃子能如此有气节。
年迈的将军起身,推开屋门,屋外,残阳似血。
话都到这里了,他不帮,那都说不过去了。
盟约如何,对于现在的他,已经无所谓了。
“军中将士,家属均在应天,劫法场一事对于他们风险太大,断不可为,只是……”
只是应天城内,禁卫军中,仍有感于苏满城德行的义士,在这个开国即腐朽的大景王朝之中,仍和苏铭一样怀有满腔的热血,怀有说不尽的男儿志气。
“只是禁军之中,仍可寻得帮手,具体的人员名单,都藏在衣柜的夹层,铭儿你大可寻些故交,与你共谋大事。”
赵衍站在夕阳下,残阳将的影子拉的很长,远处乌鸦啼哭,隐隐似乎有些悲怆的味道。
“赵叔,你这样做也是……叛国,你完全可以当成不知情的人士,提点我两下即可。”
一旦事情败露,那位一生无暇的白衣将军,很有可能在大景王朝的史书中染上晚年不详的污名。
苏铭知道,身为这天下的名将,最为重视的,便是生前身后名。
赵衍久违地舒展了下身子,发出爽朗的笑声:
“小娃子,你关心好自己的安危就好,我赵某人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一生无暇不过是他人对老夫的谬赞,老夫是何许人也,这种事我比谁都要清楚。”
他没有阻止兄弟的反目成仇,没有避免吕先候的死亡,没有在苏满城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站出来。
他是一生无暇,在外人眼中看起来确实如此。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赵某人,对于梨花园中一同喝酒的兄弟们,问心有愧。
“满城自然不可能投敌,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们所蒙受的冤屈。现在掌管天牢重地的大臣,是曾经八虎将之一的叶凌心旧日之徒,就看你小子有没有本事,用你所谓的心中正气去打动他们了。”
赵衍大步向前,丝毫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赵叔,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哪里?
去皇宫。
怪只怪这皇帝做事做的太绝,步步紧逼,只是惦记着天命之子的预演,却全然不顾兄弟们当年的情谊,也丝毫不给当初的誓言留下情面。
看着赵衍英雄迟暮般的背影,苏铭有些黯然,他其实并没有想要赵叔做到这个地步,一人做事一人当,是他一直以来的做事原则,但是没有想到,平常深居简出的赵叔,不仅仅给自己指明道路,还做了自己劫法场路上的一大推手。
赵府的宅邸已经许久没有被翻修,爬墙虎爬满了老旧的房屋,他来到马厩,当年与他一同征战沙场的宝马,现在也已经不复当年的健硕。
“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摸着马儿的鬃毛,一介武夫的赵衍居然还有些感慨起来。
赵衍飞身上马,踩这脚蹬,扬起马鞭,就好像当年,起于微末时,与众好友策马扬鞭,心中满是天下,满是民生,总觉得,自己是要干出一番事业。
但他毕竟不是天命眷顾之人,大景帝国这位阴冷的皇帝,可贫贱,却不可共富贵。
他要护下苏铭。
哪怕舍弃一生无暇之名,也要护下能改变这乱世的天命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