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的皇帝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少年，他违背了进入应天城时与自己，与八虎将立下的誓言。
所以赵衍，已经没有必要继续维持与外戚皇室保持和平的必要了。
赵衍这样的做法无疑是站到了整个大景王朝的对立面，他不可能不知道身为柱国之臣的八虎将之一，公然站到帝国对面所引发的后果。
但是他一点也不在意，终生未娶的赵衍，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大景朝，他唯一牵挂着的也只有几个兄弟的安危。
他的威望并不在苏满城之下，但是即便如此，面对朝堂之上无数阿谀奉承之辈的嘴脸，他还是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选择了沉默。
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维持这个虚假的平和了。
权倾天下的诱惑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在登上皇椅的那一瞬间，就注定了大景朝的皇帝与麾下八虎将的渐行渐远。
“臣，赵衍，参见陛下。”
时过黄昏，大殿中，龙椅上坐着的阴沉男子，面对忽然觐见的这位老臣，一言不发。
“臣，年迈多病，还请求，告老还乡。”
“赵将军一生魏国鞠躬尽瘁，本应在应天城内颐养天年，又何故在此时要请求还乡？”
“回陛下，臣，年老力衰，恐时日无多，就想会故乡的梨园看看旧时风光，话说回来，现在的梨园，梨花早就谢了一地吧。当年的日子，现在看来真是一去不复返了啊，陛下。”
大殿之上甚至没有士兵与护卫，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将脸庞藏在了阴影之中，不露任何声色。
“爱卿何出此言？苏老将军尚且能够出征昌州，赵将军并不见得比苏将军查到哪儿去吧？”
阴冷的宫殿内，没了平日上朝的诸臣，只剩下君臣二人在此勾心斗角。
不，与其说是勾心斗角，不如说是赵衍在向这位皇帝做着最后的告别，他曾经将希望寄托于盟约之中，以为交出兵权，自此不再过问朝堂内政，便能换取友人们的平安。
可是他错了，过于理想主义的他，只会被这个皇帝辜负所有的信赖。
他也累了，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让当年雄心勃勃的少年将军，也变得垂垂老矣，失去了过往的心气。
他终究是放不下，梨园的旧梦。
“臣今日前往这宫阙楼阁，是告知陛下要告老还乡。”
是告知，不是请求。
“赵爱卿，朝中之事，缺不了你的意见，你若告老还乡，恐怕朝中无人可担此重任啊。”
缺不了自己的意见？
赵衍哈哈大笑：
“陛下可真是会说笑，这大景朝的君君臣臣唯独不缺的，就是老夫的话语吧？”
“爱卿哪里的话，自起兵来，爱卿就是朕的左膀右臂，不如说，爱卿有何建议，现在这大殿中只有你我二人，说来听听？”
赵衍自然知道这是设伏，是套话，是皇帝的虚伪，是帝王心术。
“请陛下，赦免苏家三十多口无辜之人。”
“……”
这位大景文皇帝思考片刻，轻蔑地笑了笑：
“赵将军，苏满城与苏铭皆有叛国之罪，现今大景刚刚立国，根基不稳，你要我大赦天下，放过苏家，那这样，又如何能使众人心服口服？”
“朕知道，你们都是同甘共苦，一路走过来的兄弟，但是我朝以法治天下，朕也是身不得已。”
赵衍自然知道其中的曲折，也知道这个阴冷的帝王摆在明面上的野心。
他容不下苏家，也容不下苏铭。
那他赵衍，只好在此相决绝：
“陛下，不会想着要将老臣也压入天牢吧？”
“赵将军哪里的话，这可真是折煞我了。朕向来秉公办事，绝不会冤枉任何重臣。”
“……”
赵衍笑了，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与大景文皇帝沟通，在内心深处，他早就将自己这些开国的老东西，视作妨碍他大权独揽的障碍，培植亲信，分化将领，为了保住他的皇位，可谓费尽心思。
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你应该知道，苏满城不可能叛国，在战场上厮杀到几度昏厥的家伙，会为了区区自身的平安而背弃道义？我已经很老了，也很累了，望今后陛下能宽容仁厚，臣，在此，与陛下别过。”
龙椅上的皇帝当然拿赵衍没有任何的办法，虽然，反过来也是如此。
赵衍这一生同样没有任何的家室，没有任何的牵连，一生无暇的名号不仅仅实在朝堂上，就连江湖中的侠客素闻赵衍平日的德行，都对他敬重有加。
于情，他杀不了赵衍；于理，他更动不了任何的心思。
当年天江之誓，更多的是用来帮助他看管住这个不安定的要素，而如今看来，这位老将军已经对于大景的朝堂失望透顶。
赵衍迈出宫殿，星月为他照亮了前进的道路，应天城的赵府，甚至可以说于他赵衍根本没有任何的瓜葛，只是大景的皇帝，安排他暂住的地方。
他对那里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没有。
所以他现在，要走了。
离开应天，回故乡，回北辰的梨园，在那里终老。
他见不得再有任何的兄弟离他而去，如果说一定要一个人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的话，那他宁可选在梨花树下，透过时间的沧桑，去倾听多好年前树下的少年好汉谈人生谈理想，去回忆英姿飒爽，挥斥方遒的少年意气，也不要一个人躺在潮湿的书房内，听着屋外的冷雨，任由孤独占整个人的心房。
星月照归途，对影成相伴。
其实最后，他也背弃了天江之盟，他告诉了苏铭应该怎么做才能够在绝对的死局之中博得一线生机。
那时苏铭，是天命之子，是这个世界所有的气运都会眷顾的孩子。
他的话，应该能做的到吧？
只是，如果做到了，他接下来又应该去做些什么呢？
劫法场之后，罪加一等，那他就彻彻底底成为了逃犯吧？
等待他的路，之前只有一条，现在，依然还是那一条。
赵衍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铭儿真的改变乱世的那一天，因为现在的他，内心相比较身体，衰老的更快。
但，那是苏铭。
应该能，做的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