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迷惑不解之际，李玉承低下头咬住右肩布料的破口，用力向左一扯，露出了并不坚实的胸膛。
令人没想到的是，李玉承在衣袍下的身躯竟如此瘦弱，带着病态的青白之色。
更让人惊讶的是，他心口的位置爬满了狰狞的紫色筋脉，如横七竖八的蜈蚣一般，从里向外辐射展开。
“你说的没错，我的时间不多了，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
张天蔺沉声道：“你身上的是什么？”
“我的死兆。”李玉承仰头惨笑道，
不待众人提问，李玉承自顾自的开始解释起来，讲述起了自己的过去。
……
很多年前，那时李玉承还不是夜行司的捉妖师，只是一个有些基础有点天赋的杂役。偶尔随行夜行司的捉妖师外出任务，充当助手。
那个时候的李玉承一心只想成为捉妖师，为此什么都愿意去干。
他干过很多又苦又累的杂活，攒银钱攒功勋，只为了能换取功法修行，有朝一日成为捉妖师。
可等到梦寐以求的功法到手后，李玉承苦修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明显的进步，无法成为一名术士。
反观与他相识已久的王镇南，实力却与日俱增，地位也越来越高，成为了陈厉底下的一把好手。
这对于当时的李玉承而言无疑是砸在心上的一记重锤，回想起这么多年以来的流血流汗，他几近崩溃。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自己那点所谓的天赋最多可以让自己脱离凡人的行列。但放在修行者中，这点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可他不甘心，既然已经见识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风景，也体会过了常人从未感受过的生活，他怎么能甘心重新做一个凡人。
心情苦闷的李玉承在一次醉酒后上街漫步，不知不觉中，他走进了一条小巷。
喝得烂醉如泥的李玉承记不住当时的景色，他只记得自己在和谁讲话，大概还向对方疯狂诉苦。再后来，他就昏了过去。
待李玉承醒来后，只觉得酒后的脑袋疼得厉害，全身使不上劲。
李玉承扶着墙正要站起离开，可怀里却掉出了一本册籍，而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上的。
李玉承翻开册籍后才发现，这是一门功法。但册籍上没写功法的名字，而是只写着该如何修炼，且会有怎样的成果。
面对这份来路不明的功法，李玉承内心陷入了犹豫。只是那时的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要能变强，不管什么功法都好，他都愿意修炼。于是当天夜里，李玉承便开始依照册籍上的教导开始修行。
最开始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为此他开始感到有些失望。但在他修炼了几日之后，他的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修为竟反常的突飞猛进。
察觉到自身实力进步的李玉承简直欣喜若狂，于是他马上一心扎入了这份功法的修行之中，直到这份功法对他再无帮助为止。
再后来，李玉承成功在夜行司成为了一名捉妖师。他有了更多的权利，可以接触更多高层次的功法。
李玉承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像这样稳步平升，直到某天晚上，他忽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心悸，随即就是痛楚由内而外爆发开来。
李玉承仿佛整个人被揉碎一般，全身经脉如火烧火燎，大脑如有万千针扎，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李玉承咬紧牙关，双目充血。剧烈的疼痛让他近乎发狂，他撕破了身上的衣衫，竟看到自己心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紫黑色的印记，并且印记的痕迹正在向外延伸。
李玉承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他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连忙盘腿勉强自己入定，并按照那本册籍上的功法修行。
果不其然，在李玉承依照功法修行时，他身上的痛楚越来越轻，直至消失。他胸口处的紫黑痕迹没有再继续蔓延，但也没有消散，而是永远留下了痕迹。
之后的李玉承渐渐发现，只要他不修行这无名功法，这种痛苦就会再度出现，且发作间隔越来越短。
而李玉承也很快察觉到了这功法带来的副作用，那就是随着他修行的时间变长，身体的负荷会越来越重，他也越发虚弱。
心口的紫黑色脉络，犹如扎在心里的根须，顺着经脉血管向四肢百骸延伸。等到它遍及全身后，想必他离死也不远了。
绝望的李玉承很快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现在的他只有死路一条。尽管将这份无名功法继续修行下去，也不过是慢性死亡而已。据他预计，自己的生命恐怕不到五年。
直到某一天……
……
跪在阵法中的李玉承神情恍惚的道：“直到某天，我遇到了那个人。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病根，而且还说他有办法解决我身上的问题，前提是答应他的要求。”
“所以你就成为了他们的走狗，祸害整个临安县？！”陈厉终是忍不住怒火，出声打断道。
李玉承轻蔑一笑道：“我若说第一时间并没有答应他，你们信么？”
眼见陈厉又要发作，张天蔺连忙拦下，冰冷的目光刺向李玉承道：“继续！”
李玉承耸了耸肩，冷笑道：“我拒绝了他，甚至出手想擒下那人，但他的实力深不见底，我在他面前我压根儿没有反抗的余地。我本以为他会杀了我，但他只是转身离开，临走时让我好好想想。想好后，过十天回到这给他答案。
回去后的我并没有将此事透露他人，我继续寻找着破解身上病根的法子，但无论怎样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而每逢发作事那种痛苦，你们永远永远也无法想象，那种深入骨髓，仿佛从内到外粉碎一切的痛苦！那根本不是人能够忍受的！
总而言之，到最后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当然，我心甘情愿。不仅如此，他承诺除了解除我身上的问题以外，会传我几门功法，让我超脱这凡人之境！
至于我这穿过人肉体而直击内部的手段，就是那人的见面礼之一，而且这功法手段的能力远不止于此。
既能保全性命，又能使修为更上一层，何乐而不为呢？哈哈哈哈……”
听到此处，众人的面上都露出了愤懑的神情恨不得将眼前的败类当场手刃。
张天蔺上前两步，沉声道：“你说的那人是谁，身在何处？还有那些蜥人的据点，统统上报，否则……”
张天蔺话音未落，李玉承便狂笑着打断他，神情狰狞的道：“否则怎样？杀了我？我本就没几天好活的了！我若告诉你全部，你们是不是还要说饶我一命？！
哈哈哈！可笑！你们以为我沦为阶下囚后，便会把所知的一切都如实告诉你们吗？我已经行至末途，你们所有人也别想好过！死一人是死，死百人也是死，让你们死上个百八十万又何妨？！”
“你！”
就在两人对峙时，江青辞漠然的开口道：“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西北山区地形怪异，且多处位置都有人工处理的痕迹，自成了一座巨大的迷阵。
那些蜥人的据点，还有那幕后操盘之人，都在山中，我说的没错吧？”
李玉承顿时哑了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张天蔺心中一喜，接着开始逼问李玉承该如何破开迷阵，但李玉承始终沉默不语。
眼见李玉承拒不交代，一旁的苏沁怜看向张天蔺道：“张大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张天蔺叹气道：“还能如何？自然是按六扇门的规矩来，大刑逼供。但我只怕，这种方法对李玉承这样的人无用啊。来人……”
“不必用刑，不仅无用，而且费时。此事既已涉及修行者，自然不能以凡人的方法解决。”江青辞开口道。
张天蔺好奇地看向江青辞道：“莫非江少侠有法子？”
江青辞默默走出，淡然道：“搜魂。”
场上的捕快们还有些不解，但苏沁怜和捉妖师们的神情多少都发生了些许变化。
因为这搜魂一法无比阴损，施术者强行抽出他人魂魄，以神识察看对方的记忆碎片获取所有信息。此法无比快捷，但却可能会对被施术者的神魂造成极大的损伤，有伤天和。
虽说对李玉承这样的人渣，或许用再歹毒的法子或许都不算过分。但搜魂一法，乃是魔修所创，源于魔教邪派抽人魂魄的炼人之法。
所有场上了解搜魂的人，面上神情都变得犹豫起来。就像尽管敌国将己方将士斩下，己方也不可能屠杀敌国百姓来报复，因为这并不人道。
而在场之人皆是正道人士，怎会使用这种邪道术法。就算万不得已，也不会摆在明面上来谈。
李玉承显然也没料到江青辞会如此强硬的来这一手，他脸色顿时有些发青，并下意识的扭动身子想脱离阵法的控制。
就在江青辞快走到李玉承面前时，苏沁怜竟迈步冲出拦住了他。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江青辞顿住脚步，有些好笑的道：“不是说了么？搜魂啊。”
苏沁怜冷笑一声，咬牙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在搜魂？这种邪魔歪道的手段，你也用得出来？那你和那些祸害苍生的妖人有什么区别？”
“嗯，我们同样都是杀人不眨眼，这样想想似乎确实没什么区别。”江青辞不咸不淡的开了个玩笑。
“你还想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
江青辞见状失声一笑，语气讥讽的道：“恕在下直言，苏姑娘莫不是有些天真了。区区搜魂，不知有多少名门正派背地里都曾用过，不论是获取信息，还是施加严刑。
只要能达成目的，任何手段都可以使用，任何方法都不为过之，结果向来大于一切。苏姑娘所认为的，不过是那些人的道貌岸然罢了。”
苏沁怜自然不相信江青辞的鬼话，她依然眼神冰冷，愠怒道：“世间浑浊，便是你心安理得地同流合污的理由吗？从来如此，那便对吗？”
原本的江青辞面带轻蔑，本欲随口糊弄或是反驳回去。但不知为何，在听完苏沁怜语气愤然又无比认真的话后，他的心仿佛突然受到了触动，牵扯到了他深埋脑海的记忆。
江青辞不禁回想起了数日前那水中月下，和苏沁怜的第一次见面。尽管看不真切，但那惊鸿一瞥已经在江青辞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那是怎样的一双翦水秋瞳，眼波流转却不显媚态。梦幻一般的蓝色下，无比的干净澄澈，让人心神空旷。
那样的眼神，只有最为纯粹之人才能拥有，宛若出水芙蓉般，不染纤尘。
江青辞忽然明白了，自己对待苏沁怜时为何会与以前不同。只因为那份纯粹与澄澈，都曾那样熟悉。
场上沉默了一会儿后，江青辞叹了口气，轻声念道：“若是世上如你们一般的人再多一些，该有多好……”
苏沁怜蹙眉道：“你说什么？”
江青辞微微摇头，接着淡淡道：“苏姑娘所言不错，但在下亦有一言。在下以为力量只是权柄，何来正邪之分。人心若恶，正派功法亦能造下恶孽。人心若善，邪教魔功也可普渡众生。”
说罢江青辞不顾愣住的苏沁怜，径直走向李玉承，右手真气缭绕。
“千千万万的变数皆自在人心，可殊不知人心之残恶，要远胜于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