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鬼死了，整个洞府只剩下江青辞，还有一地的狼藉不堪。炉鼎在两人的战斗中碎裂，那些药材也都化作齑粉。
但事情还未彻底结束。
只见江青辞上身一晃，无力的单膝跪在地上，他左手捂着头，只有将杀生剑插入地面才能稳住身形。
煞气的反噬上来了……
行走江湖的这三年来，江青辞的盘缠都靠接取一些猎杀妖物的悬赏来获得。凭借他的实力，那些小妖弹指间便可一剑斩之。这三年来他极少使用体内的真气，更别说动用煞气了。
倒不如说，这三年来他一直在尽力压制体内的煞气。蒙上眼纱，运转心法，服用丹药。因为煞气最可怕的不是对肉体的伤害，而是对心神的折磨。
身怀煞气之人，时刻都在经历煞气的侵蚀，只是程度轻微，不如使用煞气时来得猛烈。
他们的心神因此极易失守，煞气会引动他们内心深处最痛苦也最难忘的记忆，最终导致他们被自己的心魔所支配，一心只为杀戮。
就江青辞的修为而言，若是他体内的煞气失控，这小小临安县不出半日便会被杀成空城，血流成河。而放眼天下，能拦住他的人屈指可数。
江青辞也曾想过干脆一了百了，但每逢煞气发作，他的心魔都会反复的提醒他，他还没有可以安然去死的资格。
江青辞剧烈喘息着，呼出的气却是冰冷的，左手上的漆黑焰纹缓缓淡去，可身上的冒出黑气却越来越多。
此刻的江青辞全身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脑海深处传来强烈的刺痛，心中却是无比的烦躁不安。
他手中攥紧了剑，竟莫名的抬起，缓缓横在颈侧。剑刃仅是轻轻挨上，便渐渐露出一条细微的血线。
江青辞猛然回过神来，将剑移开插入地面，左手轻颤着取出一瓶丹药仰头咽下。
约半盏茶的时间，江青辞终于平静了下来，只是身上的煞气表示着他还未完全恢复。
此时的空气死一般的寂静，然而江青辞却忽然缓缓站起。
“看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江青辞反手持剑在身后，面朝着近乎坍塌的洞府入口。
几息时间过后，洞口缓缓走进一道染血白衣身影，她手持巨镰，眼神无比复杂，其中有难以置信，有震惊，有失望，也有冰冷。
“煞气……”
苏沁怜脸色难看的望着江青辞，口中喃喃道。而江青辞没有再开口说话，两人相隔十丈之遥，彼此无言相望。
直到苏沁怜颤抖着抬起巨镰，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失望。
她在地牢与捕快杀死大量蜥怪，判断剩下的数量捕快和术士足以应对后，便焦急地前来支援江青辞。
但等她赶到时，却见到洞府外多了一层幻阵，她将其破除后，眼前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幽鬼恢复到苍老的模样，惨死在地。而江青辞单膝点地，一身煞气。
谁能想到，就在不久前还携手共战的两人，现在竟要互相残杀。
就在两人即将交手之时，江青辞淡淡开口道：“苏姑娘是灵界人吧。”
苏沁怜冷眼盯着他没有回应。
传说这世上共有一界两禁地，凡人所生之地为人界，而灵界则是两禁地中的一个。
人界武夫修炼气机，仙门修士修炼真气，而灵界之人则调用灵气。
其中本质上的差别是，武夫和修士汲取天地灵气充盈自身化为己用，于是便有了气机和真气之说。而灵界人则可随意招引天地灵气，直接使用。
因此，灵界人一向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是应气运而生，他们向来认为人需顺应天道。但仙门修士却炼真气，渡雷劫，此举无疑是逆天而行。由于理念不合，所以大多灵界人都曾与仙门修士有过冲突。
江青辞也不在乎苏沁怜是否回应，而是自顾自的继续道：“灵界人向来自负清高，以铲除天下邪祟为己任。想来今日苏姑娘，定然是要除了我这‘邪祟’了。”
苏沁怜深吸了口气，身上灵气汇聚，乱月架起，沉声道：“自废修为，性命无忧……”
苏沁怜的话既是威胁，也是劝导。
煞气的副作用是无法解除的，在长久的历史中唯一记载解决煞气的办法，就是废除修为。一个失去了修为的人，煞气便没有了依凭之处。
江青辞笑笑道：“苏姑娘能破开幻境且不受杀生影响，的确有些出乎在下意料。
但并非在下自矜，以苏姑娘的实力，要想制服在下怕是有些困难。”
回应江青辞的只有迎面而来的镰刃，江青辞不慌不忙的一剑刺出，将镰刃挑开。剑上煞气沾染乱月，但并未造成什么影响。
这倒是让江青辞感到一丝惊讶，这柄仙兵的位格或许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高些。
两人在半空中展开激烈交锋，短短一息之间，他们的身影便在多处出现，空气中回荡着不绝于耳的铿锵声。
乱月体积虽大，但苏沁怜的的进攻速度却依然迅捷无比，劈砍旋转之间，她的进攻几乎没有空隙。
但让苏沁怜烦闷的是，江青辞从始至终都只是防御闪躲。尽管缠着眼纱，可对方依然从容不迫。
江青辞忽然悠哉开口道：“在下前不久还杀了蜥人妖物，救下捕快百姓，更杀死焚骨门余孽。
立下如此大功，正值身心疲惫，苏姑娘却要对在下刀剑相向，真是寒心啊。”
苏沁怜手上一顿，又挥刀斩出百十道风刃，但都被江青辞抬剑一一拦截。
她冷笑道：“身上煞气如此凶邪，还有颜面邀功？你有胆量见那些死在你剑下的万千生灵，见那万千哀魂吗？！”
苏沁怜反应会如此强烈并不奇怪，煞气是在无数的杀戮中喂养出来的，无论江青辞到底如何为人，心中到底有何所想，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手上的杀业，如渊似海。
而身怀煞气之人的结局，要么被侵蚀侵蚀，最终惨死。要么化作行尸走肉，让一片地区化为人间炼狱。
江青辞并没有因为苏沁怜的话而动摇，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种质疑和仇视的眼光。
他淡然回道：“有何不敢，他们都只是些该杀的人罢了。”
苏沁怜踏空而行，愠怒道：“该不该杀，不该由你评判！”
江青辞的语气瞬间转冷道：“可同样的，也不该由世人评判。”
话音落下，江青辞终于朝前迈出一步，手中杀生剑猛然刺出点在对方镰刃上，苏沁怜顿时倒退几步。
“我是身怀煞气，手染鲜血不假，可依你所见，我又何时残害无辜？”
“你……”
江青辞接连几剑攻出，或劈或斩，或刺或挑，苏沁怜只有聚集所有精力才能抵抗。
“世人总会被这些琐事纷扰，正与邪，亡与昌，这些矛盾与冲突永无止境，每个人都会持着各自的观念……”
江青辞身上的煞气又涨了三分，出剑的速度也快了起来，语气带着一丝病态的亢奋。
“可又能怎么办呢？我见过那些自诩正派的名门修士，为一己私欲引来妖兽猎杀，他们明知战斗会波及外界，却还是这么做了，最后害得一村之人死于非命。可最后也无人能够主持公道，只能不了了之。
我也见过那些并无修行天赋的凡人，折寿修行魔道，以身饲鬼，只为了再见一眼自己的亲朋挚爱。他们未曾害过他人，但最终仍被某个仙门打上魔修的名号，死于一旦。
那些害死一村之人的修士，我杀了。那些围杀招魂凡人的修士，我也杀了。不知苏姑娘能否告诉我，那些人我该不该杀？”
苏沁怜闻言略微有些失神，但仅是这个失神的瞬间，她手中巨镰乱月便被江青辞一剑挑开，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待她回过神时，江青辞已压在了她的身上，煞气渐渐消散，杀生剑竖直插在她耳旁的地面，对方的发丝轻垂落在脸颊。
空气中只剩下两人战斗后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那有些纷乱的心跳声。
就这样凝滞了半晌，恢复了平静的江青辞轻声开口道：“我依然是那句话，力量只是权柄，并无好坏之分，只看在什么人的手中。
外面的捕快听到动静很快便会赶来，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是煞气。在他们眼中，我是救了整个临安县的恩人，而不是一个杀业深重的刽子手。
不妨让我们来猜猜，如果你向他们解释，他们会不会对我痛下杀手。”
苏沁怜沉默不语，紧握着乱月的手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她无言望着眼前之人。
江青辞左手抬起，将她额前遮挡视线的发丝轻轻拨开，淡淡的道：“眼下是朋友还是敌人，选吧？”
苏沁怜面上神情纠结起来，但最后眼中流过一丝释然和坚定。
“我会盯着你，直到你犯错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