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武的律法中，人口贩卖是绝对禁止的。若明知对方是人贩，却仍私下交易，则买卖同罪。违此律法者，皆要被处以极刑。
可这些人牙子竟如此猖狂，敢于光天化日之下贩卖这些孩童，这怎能不叫林知鸢感到震惊。
苏沁怜更是银牙一咬，眼中怒火浮现。眼看她就要朝前走去，江青辞忽然伸出手将她一把拉住。
“你想做什么？”
苏沁怜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我要做什么？当然是阻止这些冷血的东西！”
江青辞淡淡道：“你冷静些。”
“这些人在我的面前干着这等卑劣之事，你让我怎么冷静！”
“很好，可你又能做什么呢？这些买家对此见怪不怪，说明这种现象在黎堰只怕是随处可见。你上前阻止，异类只会是你……”
“江青辞你给我闭嘴。”
“……”
苏沁怜挣开江青辞的手，分毫不让的直视眼前的男人，冷声道：“不管他人如何，至少我不能只是站在一旁什么也不做。像这样毫无作为，任由结局到来，非我所愿……”
江青辞僵住的手缓缓放下，陷入了沉默。
苏沁怜转过身朝着那些人牙子走去，林知鸢见状也毫不犹豫的跟上前去。
慕容丹廷没有阻止她们，而是看了眼有些呆滞的江青辞，欲言又止。
“你这又是何苦呢？”
江青辞微微摇头道：“或许是念及曾经，所以想改变什么吧。不过，谁知道呢……”
此时苏沁怜和林知鸢已经拨开人群闯到那为首的人牙子面前。
那人牙子先是为两人出众的容貌感到一惊，但待他看清对方脸上的怒容后，不由得疑惑的道：“二位姑娘这是？”
苏沁怜率先开口道：“把这些孩子放了。”
那人牙子满脸不解，失笑道：“姑娘莫不是拿我寻开心吧？放了？开什么玩笑。”
林知鸢愠怒道：“略卖人口‘逆天心，悖人伦‘，按大武律法将你们这些人凌迟处死个百八十遍都不为过之。你们竟还敢当街贩卖孩童？你们就算不怕遭天谴，难道还不怕六扇门的七十二酷刑吗？！”
那人牙子仿佛看见了什么天大的乐子般，仰头大笑起来。
笑了半天笑够了之后，他戏谑的看着林知鸢道：“这位小姐是外地人吧，老子粗人一个，你说的那些逆什么悖什么的我也听不懂。但你说的什么天谴，若是老天真的开眼，最先劈死的就是那群狗官！他们都还活的好好的，老子怕个屁啊！至于你说的六扇门，哈哈哈，要不你去问问那些狗腿子，他们管不管这事儿！”
“你！”林知鸢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牙子见了更是得意，张开手臂望着眼前一圈围观的人道：“你们说是不是？”
“哈哈哈！没错！”
“说的好啊！”
林知鸢听着那些话语满眼诧异，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如此肮脏不堪的事儿摆在眼前，他们为何还笑得出声，还能对此视若无睹。
木笼里的抽泣声，耳旁刺耳的笑声，周围的恶臭味，这种种感受充斥着涉世未深的少女的感官。
直到此刻几人才完全意识到黎堰是个多么荒唐的地方。
人伦的丧失，律法被践踏，入眼是一片浑浊的灰色。而当地的人却早已习惯如此，甚至将其视为常态。
几人一开始之所以没有太大的感触，是因为他们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脱身于这泥沼之上。
而内心有多强大，面对眼下的泥潭，就会感到有多么无力。
“行了，不买就滚远点，别妨碍老子做生意。”人牙子不耐烦的挥手道。
苏沁怜心口憋了一团火，可脑海中某人的神识传音却让她猛然清醒了过来。
「杀了」
苏沁怜回头深深看了眼江青辞，但此时对方一脸漠然。
「反正也是一群垃圾，直接杀了不就行了？在黎堰这种地方，没人会在意」
苏沁怜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
「住口，我可从没认同过你的做法」
随后她便单方面切除了与江青辞神识之间的沟通。江青辞丝毫不感到意外，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真是越来越好奇身为灵界人的你，在认清人界尘世的真正面貌后，你的这份信念还能否如此坚定，纤尘不染……
苏沁怜拦住正欲发作的林知鸢，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人牙子道：“这些孩子，多少钱能赎？”
林知鸢两眼一亮，连忙看向那人牙子道：“对，你想要多少钱？”
那人牙子哂笑道：“赎？姑娘是想买是吧？想发善心？成啊！那咱也别讨价还价，你要全买下来，我按八两银子一人给你算！”
“你说的，成交！”
林知鸢从荷包里掏出几张银票来，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二十两。
那人牙子原本只是这么一说，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两人真能掏出这么多银子来。当时便忍不住起了贪念，想要加价，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一看便不是等闲之辈，从这种人手里贪钱，弄不好引火烧身。再者这一百二十两也已经大大超出预期了，见好就收才是商人的美德。
接着那人牙子脸色瞬间大变，一下就谄媚起来，他接过银票道：“哎哟两位小姐，怪我怪我，这有眼无珠口无遮拦的，我这人脑子不好，两位别见怪啊。
成交！当然成交！这木笼里的人，从现在开始都归你们了！当然，这文书什么的我这自然是没有的。毕竟你们看啊，对吧？况且我想两位大抵也用不上那玩意儿！”
苏沁怜和林知鸢没有理会他，连忙上前将木笼破坏掉，把里面那些被困了数日的孩子救了出来。
看着两人忙碌的模样，那人牙子缓缓走到苏沁怜身旁，自顾自的说道：“看在二位如此照顾咱们生意的份上，我也不妨告诉二位，这些孩子可不是我们绑来的。他们，都是他们的爹娘低价卖给咱们的。”
苏沁怜的瞳孔顿时一颤，手上的动作瞬间停下。那人牙子见状笑得更放纵了，似乎很满意苏沁怜现在的神情。
“以后若还有这样的好生意，二位姑娘一定要来照顾我啊。哈哈哈！”
笑完后那人牙子便带着同伙上了马车，扬长而去，那些围观的人群也都散掉了。场上只剩下江青辞四人，还有十五个一脸迷茫与悲伤的孩子。
林知鸢看着这些孩子，笑着安慰道：“别怕别怕，坏人已经走了，你们已经没事了。”
那些孩子惊疑不定的看着林知鸢，仍然一言不发，只是站成一团。
林知鸢也不催促，柔声道：“你们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吗，姐姐送你们回去找爹娘好不好？”
这些孩子闻言眼里闪过一抹光芒，但很快便黯淡了。就在林知鸢一筹莫展时，其中一个年岁看上去不足十四的女孩子默默的站了出来。
她的身材有些瘦小，面上虽沾染尘土，但一双杏眼却带着一股灵气。
女孩望着林知鸢微微躬身道：“多谢小姐相救，但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
林知鸢不解的道：“怎么会？”
那女孩苦笑道：“我们这里的不少人，家里已经养不活了，我们是自愿跟着那些人牙子的……”
林知鸢闻言顿时满脸震惊，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她习惯性的看向苏沁怜，希望对方能说些什么，但苏沁怜却一副失神的模样。
在这片沉默中，江青辞和慕容丹廷缓缓来到两人身边。
“这些孩子大多家中贫困，已经无力维持生计了。如果想让全家活下来，他们便只剩一种办法，那就是将孩子卖出去。
家里得到了救急钱，或许还能凭着续上的一口气，度过难关。而这些孩子被卖到富人家中，至少也解决了温饱。若是运气不错，遇到个好人家，日子甚至能过的轻松许多。”
苏沁怜眼含迷茫的抬头看向江青辞，江青辞淡淡一笑道：“但不管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活命，至少他们被人买走后还有一条活路可走。无力反抗，唯有顺从，这便是黎堰底层百姓的生存法则。
满腔的热血和正义解决不了这种问题，正与邪之间不存在平衡点，稍有不慎它们随时可能转换。但灰色却能够在独立于正邪之外开辟一块浑浊的区域，让人得以生存。
所以你们的行为并非拯救，眼下他们无处可去，莫非你们还想将这些孩子养大成人吗？”
苏沁怜抿着唇，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林知鸢看向江青辞焦急地问道：“青辞哥，我们该怎么办啊？要不我们给他们点钱，让他们带回去给爹娘……”
江青辞有些哭笑不得，语气柔和的道：“但钱总有用完的一天，当他们家中再次无法支撑时，依然会走上这条路。你能养他们一生一世吗？这是黎堰的错误，你无需为此感到不安和内疚。”
“可是……”
就在林知鸢急的团团转时，那女孩坚定地开口道：“多谢二位公子二位小姐，你们的善意我们心领了。但接下来我们的命运如何，就不劳几位费心了。这黎堰如此之大，我们总能找到几个谋生的活计养活自己。”
说罢那女孩和那些孩子一一站起，朝着四人鞠了一躬后便打算离开。
江青辞抬手将他们拦住，淡淡道：“且不说何人会用你们，黎堰秩序混乱，就凭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早晚会被有心之人注意到。
届时再度被拐卖还是小事儿，只怕那些人牙子将你们手脚筋挑断，又刺瞎你们的眼割了你们的舌，把你们视作乞讨的工具。”
这些孩子的脸上顿时苍白了下来，眼中满是恐惧，不敢再迈步。
“若是信得过我们，便跟我们走吧。六扇门的人会妥善安置你们的，到时候你们是回家还是到富人家中做仆从丫鬟，就全看天命了。”
那些孩子听着江青辞的话，没有犹豫多久，便纷纷点头答应了。
虽然六扇门的捕快都是群酒囊饭袋，对那些违法乱纪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孩童贩卖这种事如果捅到了他们脸上，他们多少也得做做样子，将这些孩子好好安置。
林知鸢见事情终于得到了处理，顿时松了口气。慕容丹廷也走到了孩子们面前，蹲下来给他们检查身体，看看是否有人受伤患病。
苏沁怜看了眼忙碌的慕容丹廷和林知鸢，随即朝着已经站在阴影处的江青辞走去，两人并肩而立。
她有些迷茫的开口道：“面对世间浑浊种种，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解决，哪怕是一丝希望吗？”
江青辞冷笑道：“自然是没有，至少我不知道。”
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桥段，只有自甘沉沦的人和执着不息的人罢了。
在江青辞眼中，这世上没有清醒之人的说法。小事分对错，大事分立场。可对错是相对的，立场是混沌的。
或许人只有足够执着，才能毫不动摇的在世上存活并前进着。不管这份执着是对是错，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清醒呢？
苏沁怜有些疲惫的合上双眼，往事的一帧帧画面在她脑海一一闪过，她最终还是缓缓舒了口气。
“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其中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迄今你所说的话，绝不应该是对的。”
说罢苏沁怜朝着林知鸢他们走去，留下江青辞站在屋檐底下。
江青辞仰起头长叹一口气，手臂抬起压在眼前，笑意敛去。
我心里清楚这不是对的，可如果真的有所谓的解法，你会证明给我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