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冷潮湿的空气中，江青辞等人乘着马车一路驶出了黎堰内城。
出了内城之后，马车下整洁的平地渐渐变得泥泞，道路的两旁唯有荒草丛生。昨日降下的雨水如今仍未干透，杂草边的水洼倒映着苍天的剪影，平添了一分凉意。
近大半个时辰后，众人来到了一个占地极小城池前，看上去似乎是黎堰多年前残留的建筑，只是黎堰扩建后这建筑也未曾拆除，正好成为了那些流离失所或是无路可去之人的一个归处。
所以这座所谓的城池外墙也如意料之中的破败，仅剩下断壁残垣。与其说是一座城池，倒不如说是一个落座荒野的破落村子。透过那些塌落的石墙望去，正好能看见那些低矮朴素的茅屋，它们结构简单却足够牢固，短时间内便能建起一大批，这种工程看上去似乎是天禄商行的手笔。
数辆马车缓缓停在了村外，车上的伙计们纷纷下车，手脚麻利的支起了雨棚。几口大锅架在雨棚下，还有好几袋装满干粮的麻袋。
无需他们喊话，村内很快就有人察觉到了村外的动静，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出来察看过后，马上兴奋地跑了回去传讯，于是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许许多多人蜂拥而出围在了雨棚周围。
刚刚下车的苏沁怜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心中一紧，担心这些贫民丧失理智而扰乱秩序，当下便准备上前劝阻。
但大概是天禄商行常来的原因，这些贫民虽然急匆匆的围了上来，却还算比较规矩，尽管偶尔有些推搡，但没有发生争抢斗殴的情况。再加上商行的伙计中不乏武夫，他们虽不擅拼杀之事，但镇住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见此情形后苏沁怜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身后的伙伴们。
江青辞一如往日那懒散的模样站在远处，慕容丹廷站在他的身侧。林知鸢拉着小莲凑到那几口大铁锅旁看热闹，紫云则给伙计们帮一把手。
随后苏沁怜眼角余光又注意到了另一边，在那和雨棚相距数丈开外的墙边，有十几个年纪约莫二三十岁的男人老实排着队，而他们的前面站着两个手拿纸笔的商行伙计，看上去好像在写着什么。
“他们……是在做什么？”
苏沁怜忍不住问向不远处的一个伙计，那伙计闻声抬起头来，连忙回道：“哦，苏小姐啊，他们都是村里的壮年，所以掌柜特意提供了些可以卖苦力来安稳挣些银钱的工作。
只要他们愿意便能报名，择日我们会派人带他们进内城，他们在挣钱的同时还能有机会采买些内城才有的物品，这算是掌柜怜悯他们才开的后门……”
苏沁怜闻言默默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做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一直以来都相当适用，这些人不能靠天禄商行的施粥棚过一辈子，总要找到一条生路独自走出去的。
更何况人都是有尊严的，尤其是男人。只要不是个孬种，谁愿意成天盼着施舍度日，看着妻儿父母因自己的无能而受苦受累？只要能体面的活着，再苦再累也都只当作些许风霜罢了。
就这些天看下来，天禄商行着实给苏沁怜几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难想象底蕴如此深厚的一个商道巨头，还能同时兼顾救济贫民之事。而且还将救济之事做得如此全面，甚至远在京城千里开外的分行掌柜都亲自费心为贫民找活计，这可不是什么光有善心就能做到的。
世人皆言商人重利轻别离，可这天禄商行看上去却恰是其中异类中的异类，处处充满了人情味。就论眼前天禄商行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比那些口口声声要普度众生，却一事无为只会念经打坐的佛门秃驴要强得多？
这般想来，那远在京城那位林大官员，也就是林知鸢的父亲，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在施粥棚忙活之际，还有三两个伙计背着巨大的行囊正准备往里走，慕容丹廷看见后问道：“几位大哥，这是要往何处去？”
那些伙计回头答道：“这村中还有许多行动不便的老人或是身残体缺者，我们去送些吃食给他们。”
不远处的林知鸢和紫云闻言后也纷纷看了过来，几人彼此对视一眼，当即决定同他们一起进村。
待众人走了一会儿后，这个村子的全貌终于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些茅屋采椽，不大不小，每一间看上去仅容五人居住。外面没有围栏，空旷的地面尽是些黄土。两张门板向外敞开，可以看到房屋的内部，但除了几张必要的桌椅外再无旁物。即便如此，这样的居住环境事实上也已经是不少外城人难以拥有的了。
紫云四处张望了一下，由于大多的村里人此时都前去施粥棚了，所以此刻这里静悄悄的。
紫云不禁又回想起那施粥棚前见到了那些面孔，那些两眼浑浊，满面晦暗，发丝成结，没有半点生气的面孔。
无论是成人还是孩童，那呆滞无神的模样，已然失去了一切希望，他们仿佛只剩下了生存的本能，只愿麻木度日。而那些仅剩的青壮年，也不知还能在这种环境下撑多少时日。
念及此处，紫云暗自咬了咬牙，下意识的低声骂道：“何其可悲的世道，那些狼狈为奸的狗商贪官就该一起被吊死！”
听着紫云的愤懑之言众人都有些沉默，但也仅能在心中感叹一句罢了，毕竟这样的环境早已定型，那些卑劣之处根深蒂固，并非他们所能改变的。
江青辞原本沉默了一路，却在此时肘了一下慕容丹廷，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有件事忘了问你，与洛雨花和紫云同席共饮那天一直到今日，夙玉残片可有异状？”
慕容丹廷闻言虽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的回道：“没有，这几日下来夙玉残片和以前并无变化，依然只能判断另一块残片就在黎堰。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江青辞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无事便好，只是想到了些东西。”
慕容丹廷见他不愿多说，也便耸了耸肩没有多问，继续跟在那些伙计身后，一步步深入村子内部。
没走多久，伙计们就要开始办事。
“几位公子还有小姐，接下来我们就要分开行动了，那些老弱病残的人各有住所，相隔远近不一。我们三人所负责之事也各有不同……”
听闻此言，紫云很快就决定好跟着一个伙计一起去分发干粮。她对自己的能力有清晰的判断，这种小事儿她完全能做好。
而慕容丹廷略作思索后，打算跟着另一个伙计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人需要救治的。以他的医术，足以治疗世上绝大多数疑难杂症。若能解除眼下贫民的痛苦，也算是善事一桩。
“几位恩公，看来我们要就此别过啦，晚些时候再见。”紫云爽朗笑道。
分头行动吗？
林知鸢想了想，接着拉着小莲走向紫云，有些俏皮的笑道：“才不要分开呢，紫云姐姐，我们要和你一起去！”
紫云闻言秀眉一挑，带着一丝兴奋的道：“那感情好啊，正好咱姐妹几个一起走走！”
说罢紫云抬头看向那白衣仙子，招招手道：“苏姑娘，走啊！”
苏沁怜本欲迈步，却忽然迟疑了一下，随后摇摇头道：“不了，你们先走吧，我想四处转转。”
紫云和林知鸢几人虽有些疑惑，但并未多想，人总是需要一点私人空间不是吗？
于是慕容丹廷他们便跟着伙计们离开了，场上只余下两人。随即苏沁怜转过身去，平静的神色中带着一丝不解。
“怎么了？”
“没什么事儿。赏个脸，一起走走？”
只见得那黑衣少年淡然轻笑，缓步走到了前面，苏沁怜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没个正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