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维尔康那港曾是星球上第五大的不冻港,它终年通航,连通着内陆巨大且密集的高速公路和铁路网络,拥有着发达的水运、陆运、空运集疏运网络,来往船只繁多,许多人在这里受雇。我对这里是极为熟悉的,过去的生活离这里极近,两年以前我在这座海港所在的城市蛰伏过数个月,以求救出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被捕的直属上司-罗格·卡尔加里奥。我成功了,穿过海港和城市、乘着破烂不堪的船舶,丢失了左手的两根手指。我和特拉法尔加是在那之后重逢的,我们见面的那时候,大洋彼岸的白新斯柯达州传来一阵阵鬼哭。
生活是瞬息万变的,小时候我催着父亲买的小木头风车,它在秋季的微风下吱呀呀的转,在第二天被我拆卸成几块碎料,又在那天被我还原,就这样重复了一个月,它也被我拆卸和重组了一个月,而在下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它就坠毁在了一次孩子的玩闹中。
我很早就听说特拉法尔加在遥远的地方做着些事,于是我的预感就一直摇响,见面的那会儿我仔细地从头到尾瞅了他一整遍,他瘦了许多、累了许多,变了许多,但我确信他是有不变的地方的。
他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他说,我们先休息吧。于是我进了他的临时住所,由于是夜晚,那里也是没有光照的,所以我什么也没有看见。第二天的清晨照例是在干燥炎热中度过的,时至今日,谁都习惯了这个。我看见特拉法尔加的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娃娃,隐约能看见几行紧凑的小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出于了解,在这四天的相处内我都毫无询问的打算。
哈维保布伦是这座城市的名字,也是与其说是墓地——不如说是大坑的地方的名字——哈维保布伦葬坑。蚊虫充塞了地面和天空,烈性的传染病在这里肆意妄为。城北的钢琴声和夜晚的喧闹声传达到那里已经削弱了很多,可仍能听见些余温,这倒说是一种清晰可见的讽刺。在哗啦啦吹来的热浪中,空气凝成一大块钢铁。
“阿谬沙,你想做些什么?”,特拉法尔加对我说。
“做我想做的,老兄,”我回答,“不做我不想做的。”
于是我们就分开了。
于是我们聚在哈维登的小屋子里,我吹着胡乱拼凑出的木制口哨,左手敲着木制的桌子,右腿中度骨折。旁边坐着的特拉法尔加哼着欢快。伊哈维尔的右手在一个月前被削掉三根手指、沙利希的肩膀十三天前被刺刀接连刺穿两次、埃卡留斯的左脚半个月前被削掉一部分。我的老朋友和我新认识的朋友们都欢快的哼着歌曲、拉响起破烂的乐器。屋外的烟尘起得很大,热风席卷起一大块地方,我起身关上门窗,以方便隔音。
哈维尔·拉哈维·伊哈维尔在二十六年前出生在哈维西大区的一个普通的小村庄,他的出身是十分简单的,父亲是个码头工人,很早就因为事故去世,母亲是洗碗工,死于一场肆虐许久的传染病。他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但却有着非比寻常的聪慧,是个异常机灵的半文盲。伊哈维尔在三年前被强征入伍,当了最底层的士兵,一年以前连着整个部队被调到了哈维登,我是刻意去接触他的,他默默吃着锅里的饭,听了我简短的讲话。
昔兰尼加·沙斯维拉·阿谬沙是普通的贫民家庭出身,靠着不错的受教育水平与运气成为了技术员,他本该这样平淡无奇地度过这一生,但命运丝毫没有随了这一愿景。于是他在他最后的时光中经历了无数次绝望的战斗,他一生辗转二十七个国家,逃过十五次暗杀、八次围剿,在敌我悬殊的力量比下断断续续地坚持了十九年,然而在压倒性的力量下,他最终还是被捕,而势力几乎被整个拔起,于是他立刻被送上了舰船,运往了哈维尔康那港,接着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将他装上装甲车送往了监狱,那时他六十五岁。
卡尔·沙科丘·特拉法尔加成功了,但他终究失败了,狱警们说。
“不,是卡尔·沙科丘·特拉法尔加们,”我在锁链下说着,“是他们成功了。”
哈瓦利吉·范·伊辛比已经是七十一岁的老人了,他弯曲着身子,衣着华丽考究,身边围绕着三个青壮年龄的宪兵,他脚步急促,走向了昔兰尼加·沙斯维拉·阿谬沙。于是在狭窄的牢房外与我相伴了几个小时的守卫恭敬地打开了钢制的大门,光芒从那里涌进来,旋转的行星好像停滞了一刹那,而哈瓦利吉·范·伊辛比那时也并不急促,他轻轻抚平上衣的褶皱、擦亮了靴子,细致地整理起身上的衣物,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没人知道那天他们聊了什么,而摄于昔兰尼加·沙斯维拉·阿谬沙多年以来的名声,在一个短的时间段内几近无人敢将其处以死刑。六个月后,哈瓦利吉·范·伊辛比死亡并且死因不明的消息就传出,就在同一天,昔兰尼加·沙斯维拉·阿谬沙越狱的消息不胫而走。
我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是在白新斯柯达州渡过的,我还记得多年前埃卡留斯狂涌的泪水,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沙利希又在最后抚平了他的泪水。
“哈瓦利吉·范·伊辛比有一点倒是没有说错,”我对埃卡留斯说,“我们注定失败。”
“以一个半密谋的方式发展起来的运动,到了能够脱离密谋的时候,依然以这样的方式前进,”我接着说,“就好像是这样,用三十年的时间证明了一场注定的失败。”
又一个三十年过去,我终归登上了前往家乡土地的船,我在路边的海报上看见有人将要被执行死刑,我想在最后多多见些人,我在执行死刑的那天选择了前往,那天天气很热,于是我穿了身灰色短袖,于是那天我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恢复年轻的身体,看起来像是只有二十多岁,这似乎不可思议,然而眨眼间我就感到释然了。我这样走出去了,我在路旁看见一位女孩,表现出了刻意的接触,表现出了最后一时间的急躁,她没有同意邀请。
那天人头攒动,我扫过周边围着一圈接着一圈的人,看着犯人最后被处决。再过了会,我就默默退到了人群最外边去了,我知道这生气将离我远去,我清楚我将如何。皱纹又爬上了脸颊、瘦骨嶙峋代替了强健有力的肌肉、暮气代替了浓郁的生机。
“可是那又如何呢?,”我对哈瓦利吉·范·伊辛比说。
于是我就放声大笑了,
“有人用一个三十年证明了他们的必然失败,就将有人用一个三十年证明他们的必然成功。”
“而你们,没有将来,”我说。
就这样,阿谬沙在那天夜里回家的时候死了,是在凌晨前,还是凌晨后,没有人知道。
就在一片荒芜中,清冷的女声这时响起。
“魔王先生,不,是魔王女士。哦不,这也不对,应该单单就叫您魔王,”伊芙利特说,“您将要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