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是圆的、轮胎是圆的、宇宙有可能是圆形的、高维空间有可能也是一种高维几何的圆形,但它们都不是圆这个概念本身,概念自身和具体现象的差别就在于此。
魔王所筑造的高塔是在无限向上蔓延的,每层的差距都是无穷,但这究其根本只是物质、时空、能量、法则、完善度等一切类似的结构的越来越密集和越来越强大。在这里,高塔这种外在的表现形式根本无关紧要,它可以任意地由我们或他人改换成低级高级宇宙、低维高维、时光、命运、因果,乃至于真实与虚幻。在这种思路下,整个层级当然可以无穷地向上,然而自始至终这一由下及上的序列的逻辑本质都完全一致,无论如何向上,其都远远不是概念本身,概念本身是完全断层的。
因而画卷作为原先的一整个世界当然宏大无比,它包含万有与万不有,囊括一切不同物理定律不同类型的宇宙,满足繁育原理即为什么存在这样的宇宙而不是那样的宇宙的问题,白所在的完整宇宙的体量与时光规模以每次初始体量规模为层数层差为一阶的操作,操作阶级的一次推进以每阶初次操作体量规模为次数,整个推进有无限阶的增长速率在永恒地膨胀,而这在无数的宇宙中也只是较慢的一批,但这一切在作为更高位的概念从而保持着对下位的绝对封闭以此而无法在任何系统亦即世界观内证其存在的魔王眼中却也不过梦幻泡影。
伊芙利特听着不知源于何处的话,高塔忽然倾倒,乳白色的房间发出嗡鸣,高悬于外的恒星和低悬于下的雪峰在同一刻消逝,世界在刹那间被无所不至的白光所笼罩,无限的繁星按着美妙的音律流转。
柯达·格奥尔格·埃卡留斯感到一阵眩晕,这个八月份的鬼天气早已经把他灼烧的快要死去,足有一年多没有下过一场雨了,气候干燥的要命,食物的缺乏更在这基础上雪上加霜,政府的强制征兵又无处不在,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再留在这里,只会迎来死亡。三天后,埃卡留斯收拾好了行李,开始了他持续多年的亡命奔逃的生涯。
白新斯柯达州哈德良河东边的小农庄里,阿谬沙阅读着过时的老报纸,他想到了埃卡留斯的样貌,想到十年前参加的他的葬礼,那时候老朋友们都泪流满面,他的骨灰洒在了维斯纳海的中央。
大风敲门了,他想外出看看,就走出了房门,狂舞的气流在他脚下送来了一件木制的小风车,它灰黑灰黑,扭成了一团乱麻,阿谬沙轻轻用皱着皮的手把它复原了,他想到年少时追着家人买下的风车,它们似乎长的一模一样,于是他就把它捧在手里,仔细端详。
西天残余的暖色一寸寸沉入大地,哈德良河在余光下熠熠生辉,阿谬沙忽觉得这记忆出了错乱,埃卡留斯的样貌由清晰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大雾,他嘴唇微动着,“柯达·格奥尔格·埃卡留斯,我的朋友,他不应该是在三年后才下葬的吗?”
但他终究没有找到原因所在,十余年后,当他踏上了回到故土的船舶时,他想到了罗格·卡尔加里奥,半个月前传来了他死亡的消息,他为此畅饮了一瓶酒,用当年制造的木质口哨吹了一曲哀乐和一曲欢乐,以示对这位老朋友的送别,他同样葬到了维斯纳海。
回到家乡后,阿谬沙寻遍了整片城区,租住了最便宜的公寓,他在这儿见了三十六轮明月、三十六轮东升西落,听着古老的收音机的播报、路过楼房前的海报,那时他只想着在最后看一个人,以此来看尽可能多的人。
只是在路上,他看见了许多人,看见了一个人,从她背后看见了无数人。
“嗨,要跟我一起吗?”,看着眼前穿着灰色短袖的青年,伊芙利特说。
“当然,”阿谬沙说,“求之不得。”
“另外,”她对着星空道,“这是第几次了?”
“如果就这段历史而言,”祂顿了顿,“改变了不可说不可转自乘不可说不可转次。”
星空忽然荒芜了,人们发出沉闷却宏大的气声来。
伊芙利特在现在的瞬间中一一询问了所有生命的意见。
于是以二者为中心的物质风暴霎时间贯透了无数层现实,伊本·巴图塔砍碎了魔王由动词构成的外壳,昔兰尼加·沙斯维拉·阿谬沙在时光外卷曲了概念化的怒火,凝结成祖母绿的匕首,卡尔·沙科丘·特拉法尔加和白迅速将它切成了两半,又同时间将破碎的匕首刺入了祂的胸膛,那里绽开出逆向生长的曼陀罗花,无穷位沙利希紧接着震碎了漂浮于祂身躯外的形容词的矛盾,占满了所有未来所有现在所有过去的一切时间空间位置的同时占满了现有的一切绝对概念类型的生命们同向魔王发起了进攻。
“伊芙利特先生,”祂只是说,“我当然要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伊本·巴图塔说,魔王无形、魔王无质,那么现在应该这么回答,这是我,又不是我。”
“过去的言语从来没有过时,伊芙利特先生,您从始至终,看到的,不过是,我的倒影。”
魔王只是清晰地看见占满一切的人们,祂的身位忽然比现在的界面高了一层,于是人们就在下一刻从一切层面上消逝了。
魔王告诉消逝的他们,当我们说上帝有多强是无法言说的,你能言说的都不是真正的上帝的强度的时候,这句话本身是已经被我们所言说出来的。如果我们不去言说,就没人知道上帝多强是无法言说的,而言说的这个层面就是元语言,上帝有多强无法言说就是对象语言,言说的是这句话而不是说上帝可以被言说,所以没有矛盾。
因而上帝亦即上帝这一类别的东西,它们虽然是拒绝被语言所捕捉的事物,它们有多强永远在你的大脑认知之外,但是不在语言中本身需要语言来表达,就像有些宗教声称最高真理不能用语言表达但是这句话却是语言说出来的。
能被语言说出来的,就不是它(对象语言),但是这句话被说出来了,这句话本身是元语言层面,但是这句话本身同时又是语言本身,所以根据能被语言说出来就不是它的原则这句话(元语言)也要继续否定,于是理所当然的,这就构成了一个无有终尽的无限否定的系列。
“这就是,所谓的‘魔王’,”祂说,“它是无法被描述的。”
然而伊芙利特带着消逝的人们一同出现了,魔王看到他们发出了轻叹,祂在这一层面的影子散为了光点,一切层面的影子随之同步地消失了,接着,魔王本身的下面出现了与祂一致的具备祂本身一切属性的祂本身,而这个与祂一致的具备祂本身一切属性的祂本身的下面又出现了与祂一致的具备祂本身一切属性的祂本身,整个序列的一切层级都同样地出现了这样的事物。
人们就这样回到了最开始,又不断地向下坠落,于是他们来到了此刻的那一层的上一层,魔王又是轻叹,与之前一致的操作又自动地重复了一遍,整个序列继续向下无有终尽地流动。
于是这样的过程就进行了无数次,人们却也不过是在原地踏步乃至于无限的坠落,他们之向上突破一个个层级本身就是一种描述,而描述就是判断,因而描述就在序列的无数层级上无限的向下否定,亦即一旦当人们判断它是那样的那么这个判断的它就自动是真正的它下方、下方的下方、下方的下方的下方、下方的下方的…的下方就存在的存在的判断了。
历经无数岁月的人爬上了序列的最高峰,但是,魔王又向他们说,否定之本身是无限的,序列本身是可以被否定的、序列的否定是可以被否定的、序列的否定的否定是可以被否定的,而这样的否定也将向之前那样无限的进行下去,而难道这样的新的无限进行的否定其自身不能被否定吗?它也将被无限的否定下去,而更新的这一事物同样将无限的否定下去,魔王是无法被描述的。
然而越上了雪峰的最顶端的所有生命们却向魔王发出来沉闷的声音来,他们只是说,难道拒绝比得上承认吗?难道否定比得上肯定吗?既然如此,又如何能比得上超越呢?
于是魔王和魔王的高塔和其加予的一切就一同从世上从存在上消失了。
伊芙利特扶起了将死的魔王,她说,“有什么想说的吗?”
“先生,看来我从一开始就失败了。”
“既然‘魔王’无法被描述,既然否定是无穷无尽的,既然祂其下的每一个层级都具备一致的属性。”
“那么作为魔王,又如何不能说我是这个无限否定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呢?而事实也就是如此。”
“真正的‘魔王’从来没有出现过,也不会出现,”魔王说。
“真正的‘魔王’已经死了,”伊芙利特说,“我想,在你看到我开始不断超越,我们登上了序列的最高峰时,就应该已经明白了。”
她说,“最强即限制。”
人们说,“越是最强,就离更强越远。”
伊芙利特接着说,“所以,一旦能突破最强,那也就不存在真正的‘魔王’”
伊芙利特向后退步了,伊本·巴图塔和阿谬沙却向前了,他们触碰到由魔王的躯体中飞散而出的光点,告诉伊芙利特说,他们要离开了,要去待在死者该待地方去了。
伊芙利特就这样看到他们伴随着魔王的彻底消逝而在同一时间彻底的消散了,她向他们和同样选择消逝的死者招了招手。
魔王死了,一座金冠随之落地了,它威严无比。
“这是?”,剩下的人们疑惑道。
“还能是什么,”伊芙利特带着轻松的语气说,“与‘魔王’相对的存在,那不就是‘上帝’。”
“所以?”
“我们可不需要一个‘上帝’,也不需要去当‘上帝’,”伊芙利特拿起金冠把玩着说,“我们就是我们,我们不需要限制。”
伊芙利特轻轻一吹,而后金冠就像魔王那样,散为了一大团光点后消逝了。
接着,所有的生命都回到了自己所待的地方。
白带着伊芙利特回到了开始时的蘑菇屋,那也是白的家乡,而她们走回到这里足用了三年半多,这些年间,大陆上的人们都展开了如火如荼的建设,覆盖整片大陆的寒霜和恶劣的环境早已经随着魔王的消散而消散了,于是他们就力求恢复以前的繁荣景象,这里丝毫没有例外。
伊芙利特在这里待了二十二个月,她帮着这里的居民建筑房屋、清扫了土地、铺平了道路,帮着他们一同建设起了这块她过去陌生现在熟悉的土地。
那天白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轻轻捏起来耳朵。
“诶诶诶!轻点轻点啊。”
“我现在可是彻头彻尾的普通人,没有一丁点的特异能力的那种。”
“指实际年龄远比看起来要大是吧,”,白幽幽提醒到。
“那这也不是特异能力啊,只是由于跳出那个啥塔来着用的手段导致的时光倒转而已。”
“我可是救世主…,额,之一,把这个保留下来怎么你了”,伊芙利特嘟囔着。
“好了好了,别耍宝了,多大人了都,”白幽幽说,“传送阵修好了,你可以回家了。”
伊芙利特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跳起来大喊道:“好耶!”
伊芙利特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过了,现在,一切阻碍她回家的障碍终于都被扫平了,无论是在这一端,还是在遥远的那一端。
两天后,伊芙利特的脚下踩着六芒星状的法阵,它发出耀蓝色的光芒来,白递出了人们送给伊芙利特的礼物,那是一个灰蓝色的手镯。
“作用是,能往返你那里和这里六次,再之后就需要充能了。”
“放心,你那里和这里并没有跨越一个完整宇宙的距离,我们在同一个宇宙内,消耗并不算大”
白拿起小刀来,砍下了她的一撮发丝,放在伊芙利特的手心里说,“记得拿着这个,它能帮助我们跨越空间的距离交流。”
伊芙利特离开了,她入目就看到了家乡的土地,她看到村子里生活的人,她看到低矮的房屋,她看到自己的过去。
她只是笑笑说,“我回来了。”
多年以后,当伊芙利特到了晚年的时候,她告诉来到身边的白说,要把她的骨灰分别洒在家乡旁的海洋、洒在她那里的小河。
那时白握着她死气沉沉的手说,“如果想要活下去的话,我们那边有许多办法,大家都会乐意这件事的。”
“算啦,就正常的活着,正常的死去就好,”伊芙利特只是笑了笑,拒绝了这项提议。
三个月后伊芙利特就得偿所愿,她没有痛苦的过世了,寿终正寝,那天天气晴朗,秋高气爽,她的骨灰抛洒在了一千四百七十八亿光年外的星星上的河流,又洒在了家乡的海洋,而它叫维斯纳海。
四万年后,组成伊芙利特的物质和组成阿谬沙的物质和组成其它许多人的物质共同组成了一块石头,三百万后,伊芙利特组成了土壤,两千万年后,伊芙利特又组成了花朵,五百万年后,伊芙利特又组成了他人,三千万年后,伊芙利特又回到了大海,时间在永远的流逝,物质在永远的运动,物质只会转换为另一种物质,在这片宇宙中,物质不灭,不过粉碎,七千四百万亿年后,伊芙利特和她的另一半骨灰在宇宙中相见,又同时见到了白,见到了许多许多过去认识的人。
伊芙利特在活着的时候已经见到了所有人,但伊芙利特死亡以后又将长久的一遍遍见到许多人,就像她过去喜欢长久的徘徊在街道或其它地方,总是注视着路过的每一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