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世上的人都会在特定的时候或者面对特定的人时戴上面具的话，那格莱觉得，此刻希薇的面具正在松动。
只不过……面具是伪装，也是保护。
而在人面前摘掉面具，也就意味着要对其不再设防。
格莱暗自掐着手指头数了一下，自己和希薇真正认识也就这几天，见面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你确定要跟我说这些吗。”
格莱微微瞟了她一眼，而她的嘴角则是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抹浅笑，
“就算我不说，殿下也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吧？”
“……倒也差不多。”
思索片刻，格莱也坦然承认，没有在她面前装糊涂。
在别的方面，格莱不敢打绝对的包票，可在识人上，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之前的几次接触，他对希薇的本性，还有接近自己的目的，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那您可真够坏心眼的呢，明明已经看穿我了，还想要听我亲口说出来吗？”
“但我也没强迫你。”
希薇又是一道幽怨无比的眼神，像是在无声控诉格莱的冷暴力。
“真不知道奥露菲小姐为什么会喜欢您……”
“……”
虽然她好像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误会，但格莱这时候也不好加以纠正。
总不能说四皇子和未婚妻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吧。
“但是我很羡慕您啊，生来自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跟自己喜欢的人订下婚约。”
希薇叹道，
“不像我，生来就只是一枚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
格莱明白希薇的意思。
权贵的子女们，享受着常人不能得到的条件待遇，但相对的也失去了一些常人的自由。
虽然这在格莱眼里有些矫情，但在这该死的贵族圈里就是这样。
不管是延续多年的老贵族，还是那些靠着军功加封的新贵族们，可能会骄奢淫逸，贪图享乐，但绝对不会太蠢。
荣誉，声望，甚至是人生，最终都是为了更大的家族利益而服务的工具。
而婚姻，可以说是将两个家族的利益链接起来的，最简单的方式了。
而虽然在格莱眼里有些残念，但抛开之前被炮制的谣言不谈，希薇在别人眼里绝对是个方方面面都十分完美的大家闺秀。
再加上她父亲既是贵族，又负责着整个帝都的安全，如此身负重任，恐怕早就有心人给盯上了。
哦，不是恐怕，莫里森那个蠢货，已经盯上她并付诸行动了。
“所以，这就是你学生时期就开始搞事业的理由吗？”格莱说。
“对啊，明明是个千金小姐，却经营着充斥着钢铁与机油味的公司，是不是很不符合人设？”
希薇的嘴角突然上扬，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仿佛藏着无数的秘密和恶作剧的念头。
“这也算是一种叛逆吧？”格莱也笑了。
带入那种古板老贵族的视角，如果自家女儿整天与机械和钢铁为伴，怕是真的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是啊，可惜这没什么意义。”希薇眺望着夜空，眼中写满了失意，“就算我有自己的事业，最后还是免不了要听从家里的安排相亲嫁人的。”
“所以你看中了我，因为如果一定要嫁人的话，那比起家里挑选的对象，还是一个更有利用价值的最好，对吗？”
格莱面上浮现出一个看穿一切的微笑，不过那笑容中没有丝毫的嘲讽或轻蔑，只有些微的淡然与超脱。
其实格莱是知道的，如果自己那天没有出面干涉，给了莫里森“英雄救美”的机会，希薇的目标就会变成他。
而且他不像自己，估计很容易就会上钩。
从事后的角度来看，她很成功，恐怕之后她也察觉到了，莫里森在自己的工厂制造些危险玩意，但她依然装作毫不知情，之后顺水推舟，让莫里森实施政变。
虽然记录表明她是被迫上了贼船的，可真实的情况，大概是截然相反的。
所以格莱才说，她很有成为恶女的天分。
至于她引诱自己这件事，只能说悔婚这种剧情，在贵族圈里不能说绝无仅有，但也算屡见不鲜。
“哎呀，说价值什么的，未免有点太冰冷了吧。”
希薇好像真的感到冷了一样，轻轻关上了车门，转头向格莱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
“不过，如果殿下放弃了奥露菲小姐，选择了我，那之后我也会成为皇妃吧？”
“你的思路有点太跳跃了，我可没说自己对皇位有兴趣。”
格莱不免有点汗颜，这是能直接说的话吗？
虽然他确实以皇位为目标就是了。
毕竟，只有成了皇帝，他才有机会把尤达教彻底铲除，把那该死的邪神永远拦在世界之外。
“您就设想一下嘛。”希薇嘟嘴。
“对，然后你就想办法控制我，好成为帝国的实际掌权者。”
格莱忍不住白了撒娇的希薇一眼，她计划着什么，他简直不要太清楚了。
希薇回以笑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不会做的啦……勾引殿下什么的也放弃了。”
“怎么，认命了？”格莱挑眉。
“如果一切都按照我的想法发展，肯定会出现比昨天还要多几百甚至几千倍的牺牲吧。”
希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如果我的反抗会导致那种结果，那我还是接受这种命运比较好，殿下您应该也这么觉得吧？”
白皙如玉的手掌上，就仿佛沾着无数人的鲜血一般，令她不敢直视。
希薇转头看向格莱，眼眶微微泛红，眼底闪烁着未落的星光。
她仍像当天那般，等待着来自他的“审判”。
对此，格莱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这世上有太多人像她那样，明明怀着反抗的决心，却因为心中残留的善良与爱，而在关键时候手软退缩，最终落得遗憾沉沦的下场。
就跟他一样。
“这就要放弃，是不是有点太早了？我之前说了，我们可以是互相合作的关系。”
格莱缓缓抬起微垂的眼皮，眼中开始浮现一种深邃难知的笑意，
“我既然没说合作破裂，就意味着我还能向你提供价值，反过来你也是一样。而证据就是……我现在还没有甩开你的手。”
格莱反过来握住希薇那扣在他手背上的手掌，抬起到两人中间，笑容灿烂如穿透云层，照亮大地的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