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叶嫂之后我一路南下,现在还勉强能通过标志性物体之类的来判别方向,过段时间我大概就会完全忘记了吧。
本来我也不觉得会有这么大问题,直到上次确确实实的在住了将近一年的村子里迷了路……
“汪汪!”
突然传来一声狗叫,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朝那边看过去,只见一个个子很高的小男孩正拿着一根木棍护着背后的女孩儿,而一只“猛犬”正对着他们狂吠。
“呀!石哐哥哥,我好害怕呀!”
“嗯。”
“你会保护梳儿的,对不对?”
“嗯。”
眼前似乎是一个男孩儿为了保护女孩儿对战恶犬的情况,但我知道当然不是那么回事。
这个男孩儿名叫石哐,是村里的铁匠家的孩子。而这个女孩叫做李梳,是村里的木匠家的孩子。因为铁匠和木匠两家是邻居,所以他们是青梅竹马。
这只狗也有名字,它叫做开水,因为它一听到水烧开的声音就会开始叫起来,而且它十分有灵性 ,是村子里大家共同的宠物。
“嗯!”
石哐将木棍向前一挥,当然,没有打到开水。然而开水发出“嗷呜”的一声,然后就这样倒了下去。
“哇,石哐哥哥真是太厉害了。谢谢你保护梳儿~”
“嗯。”
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虽然我从小就接受早恋不好这样的理念,我还是由衷的觉得:
幼驯染什么的真是太赞了。(比大拇指)
“啊,是花老师。”
李梳松开了拽着石哐衣服的手,和我搭话。
“你好啊,小梳儿,上次请你爸爸帮我做的东西做好了吗?”
“不知道呢,老师自己去看看吧。”
总感觉有点冷淡。看来他们似乎没玩够,我还是不打扰他们了。
他们就在家门口不远处玩,于是我很快就走到门口。
正在我准备敲门之前,房间里传来一道可爱的女童声和一道男性的嗓音。
“可是,叔,叔叔,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
“没关系的,你可以试一试嘛。”
我立刻警戒起来,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怎么回事?充满犯罪气息的对话怎么回事?
那个女童的声音我有印象,应该是村里的裁缝家的女儿郑梅儿,而那个男性的声音毫无疑问是李叔。
“来梅儿,把这个棍子塞到这个洞里面。”
“感觉好紧,进不去啊。”
哇哇哇哇哇哇哇!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不行不行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猛的推开大门,眼前的场景是:
“看吧梅儿,这样竹蜻蜓就做好了,很简单的吧。”
“嗯,谢谢李叔叔。”
我自顾自的摔到地上。
“嗯?啊,这不是小老师吗?您来取那样东西啦?不过虽然我是长辈,你也不至于进门就给我磕一个吧?”
“我,我只是摔了一跤,非常抱歉。”
我站起身尴尬的拍去身上的灰尘,这时候郑梅儿跑到我旁边来带着温暖的笑容把竹蜻蜓举给我。
“看啊,老师,是竹蜻蜓哦,是会飞的竹蜻蜓哦。”
“啊,是啊……”
这孩子的好奇心特别强,之前张好弓张好网抓住那条蛇之后,因为她好奇用“毒蛇的毒毒毒蛇,毒蛇会不会被毒蛇的毒毒死”就掰开蛇的嘴让它咬自己,对我造成了比那俩兄弟徒手抓蛇更大的惊吓。
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少女与后方沉稳亲切的大叔,我深深为自己被大城市的网络毒害而羞愧。
“哎呀,但是很不巧,你那些东西还没完成。”
李叔尴尬的挠了挠头。
“哎,李叔都来不及做吗?”
“哎呀,其实是我的工具出点小问题。”
他站起身,走到房子一边。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斧头的柄不见了。你要我做的东西有几个大件,没有斧头实在是不好整。”
“这样啊……”
真是可惜,还以为今天就能得到,我还蛮期待看到自己定制的东西成为成品的说……
“不过我今早已经砍了个竹子,勉强应该能做个顶用的柄吧。放心,最多明晚之前我一定会做好。”
“啊,也不用那么麻烦了,其实也没有那么急啦……”
其实确实有点急,我最近忘路越来越严重了。
“是吗?那我就慢慢找找自己的柄吧,哈哈哈。”
……大叔真是随性呢……
“毕竟用了几十年了,早就有感情啦……”
!啊,这……
“那,那个我能不能也帮忙找一下呢?”
“嗯?你愿意帮忙?那真是太好了。最近梳儿都不怎么跟我说话,你能帮忙真是太好了……”
————
我走出门,在路边坐下。
小臂加手掌长短的棍子,褐色的外表。嗯,真的是超级普通的一根木棍呢。完全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找。
“恶犬攻过来了!石哐哥哥保护我!”
“嗯!”
“熬呜!”
唉,孩子们还在打闹,真希望我能像他们一样无忧无虑。
我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和一条狗演着没有剧本的戏剧,他们在奔跑嬉戏,各色的野花在路边就像一个个观众在鼓掌,徘徊的鸟儿仿佛在为他们喝彩。
有时候我在想,孩子这么无忧无虑,是不是因为他们很容易遗忘那些忧愁烦恼呢?步入社会之后,我有的时候就会希望,自己能像他们一样有这种遗忘的能力。然而在得了梅菲斯病之后,我就一点也不希望自己会忘记任何事情了。
或许这就是孩子与大人的区别吧,我自嘲的笑了出来。
“开水,捡回来!”
他们似乎已经玩腻了舞台剧之类的,开始单纯的逗起狗来。
于是开水就把他们扔出去的木棍捡回来。
扔出去的木棍……
“啊!”
我的叫声又惊飞了路边的小鸟。
“老师怎么了?突然大叫起来?”
“那个,小梳儿啊,那根棍子是从哪来的?”
“?这是我爸爸斧头的柄啊。”
……
哎!
“你为什么要把爸爸斧头的柄拿过来玩啊!”
“?因为很好玩啊。”
我竟无言以对。小孩子的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单纯。
“那个,因为这个东西是你爸爸用来干活的,能不能还给你爸爸呢?”
“不要。”
这孩子,在学校的时候明明挺听话的,为什么这个时候这么倔啊?
“我最讨厌爸爸了,一点也不想还给他。”
“哐当。”
我背后传来了金属掉在地上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是的面色苍白的李叔和他掉在地上的斧头。
“梳,梳儿!爸爸做错了什么!你快说我一定改!”
李梳瞄了他一眼。
“哼。”
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李叔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我只好小心翼翼的去问李梳:
“嘛…李梳啊,你为什么讨厌李叔呢?”
结果她突然毛起来发火。
“就是因为这个!!!”
我被鼓着脸蛋气呼呼的小学女生吓得后退了三步。
“因为大家都叫他李叔啊!这不是和我的名字一样吗!最近村里的大家总是叫我大叔大叔的啊!”
啊……因为名字被起外号了吗……
本来梳这个字挺好的,很有女生的感觉,我都感觉李叔这样的大男人起不出这么好的名字,结果没想到出了这么个乌龙。
李叔颤颤巍巍的说:
“那,那是你妈妈给你起的名字啊……”
“那我也不要!我不管,这个名字太怪了!”
哎,我的学生要改名吗?不对,这不是重点。
“反正妈妈也不要我,那我还不如不要这个名字!”
李叔的媳妇儿跟人跑了。这是很遗憾的现实。
“我……”
李叔低下头去。这个大男人似乎不太擅长对待小孩子的情感处理呢。
“反正妈妈也不爱我,那我要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
“啪。”
空气安静了下来。我没忍住。
李梳一脸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被打的脸。
我蹲下身子,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
“小梳儿啊,你听老师说。”
她茫然的望着我,我突然感到有些心痛。
“对小孩子来说,知道这个或许太早了。但是我知道你不一样。从小只跟着爸爸在一起,你很坚强。”
我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而她很认真的听我说。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像是好看的衣服啊,好玩的玩具啊,好吃的水果啊,只有那个时候得到的才是最棒的。”
或许是又想到我自己的梅菲斯病了吧,说话多少有点伤感。
“但是人一般是无法一直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正因如此,人们才需要回忆。而为了保存这些回忆,人们拼命的记录。文字、绘画、音乐、电影……虽然载体不同,他们都承载着回忆。”
我紧紧的抱着她,感受着她微微的颤抖。
“我不是叫你原谅你的妈妈。如果你不想原谅的话那就不原谅。我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的回忆中没有一点母爱的话,实在是太可怜了。”
我轻抚着李梳的后脑。
“答应老师,不要让自己成为可怜的人,好吗?”
不要成为像我这样可怜的人……
我见过很多梅菲斯病患者在失去记忆之后的痛苦模样,他们告诉我,即使是痛苦的记忆也好,他们想知道自己的世界上存在的意义。
无论是快乐的记忆也好,伤痛的记忆也罢,我希望以后的孩子们可以自由的记住自己想记住的东西。
这就是我加入『捕蛛鸟』的初衷。
“……”
她低着头不说话。
……啊,啊嘞,难不成我搞砸了吗?
我松开她,她的两只大眼睛红红的。
“……我知道了,老师。”
她走到李叔的面前。
“……对不起,爸爸,我不该那么对你说话。”
李叔也蹲了下来抱着她。
“其实,其实我只是想妈妈了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李梳放声大哭起来,李叔眼角也噙着泪。
我看着这一幕释怀的笑了。
“好痛?!!”
我的后脑突然遭到攻击。回头一看,是拿着木棍的石哐。
“……把梳儿,弄哭了,老师,坏。”
说完他扔下木棍,跑过去开始摸李梳的头。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我捂着自己的后脑,心里想。
这里还有人在爱你。哭吧,李梳,哭吧。只有记住伤痛回忆,才能更好的去珍惜身边的人啊。
我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现场只有李梳大哭的声音和开水撕扯我的裤腿的声音。
这小子也对我不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