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非常感谢你们的到来。]
吾郎是个非常有礼貌的怨灵——在被妖刀砍了之后。
他对着我们行了一个古怪的礼仪。
太阳的余晖穿透他的身体,隐隐浮现出虚幻感,和昨天相比少了一些不舒服的怨气。
[在下一时蒙了心智,差点误伤了两位,望请谅解。]
[阁下事出有因,不必如此大礼。]
男孩在我旁边行了一礼,说话一副文邹邹的样子,穿上买来的新衣服后更像一位大家族出身的少爷。
态度也是异常的好,原来还有点怕他出口会得罪人呢。
嗯,得罪怨灵。
[敢问两位如何称呼?]
[我叫西寺花铃,是附近神社的巫女。]
吾郎又行了一个大礼,作为回应,我微微弯身,露出花子姐教的笑容。
[——一介丧家之犬,羞于提及。]
男孩抱着刀,说着和平日完全不同的话。
真的很少见到他这么有礼貌的样子。
只是——
还是没有报自己的姓名吗?
我有些失望。
怎么说呢,我其实对男孩叫什么名字有些好奇。
不过他既然有意隐瞒,我也不好去问,而且曾经说过不会主动去了解这些。
身为成年人,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既然如此——是在下失礼了。]
[时间快要到了,能告诉我们,你的事情吗?]
我望了眼天边的晚霞,黄昏时刻很快就要逝去,他也会像昨天一样随风散去。
毕竟只有在这个时候,常人才能看到怨灵。
就算身为巫女的我也只能隐隐感觉到,说到底还是没练到家,要是花子姐的话——
总之,再不找紧时间可就来不及了。
[我的事情吗——]
吾郎的神色变得异常地难过,连那种温和的微笑都无法保持。
[我们能看出来哦,你很想念某一个人,所以才化作灵在这片地域里徘徊。]
[你的执念让你迷茫,让你疯狂,在世间茫目地游荡。]
[能告诉我们吗?]
[你的事情,还有你所要找的——]
[玲奈。]
我定定地看着他。
只是——
在我喊出这个名字后,吾郎却变了一个样,那身破烂甲胄轻颤。
[你知道——玲奈在哪里吗?]
[快点告诉我!]
话语的后半端是异常凶恶的语气。
[快让我见到她!]
又是昨天看见的狰狞面孔,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太刀,破烂的刀身,零碎的缺口,这是饱受战斗摧残的刀。
[巫女,接着。]
男孩毫不犹豫的把妖刀递给了我。
在吾郎将要扑过来的时候,我拔出妖刀顺势一劈。
那似乎能明人心智的刀光亮出的一刻,吾郎的身影开始随着时间慢慢消失。
天边的晚霞散去,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黑暗。
我仿佛能看到吾郎虚幻的面孔划下两道血泪。
怨灵也能够流泪吗?
[唔——]
[怎么了,巫女?]
男孩小心翼翼地收好妖刀,奇怪地望了我一眼。
啊,被看到了呀,果然还是有点挫败感呀,原本想着能够就这样解开他的执念呀。
或许就应该拿上神乐铃和御币驱散他更好一点。
只是那个怨灵——怎么说呢,真的很像我们两个呀,心里一直有想念的人,而且更加浓郁。
那种见不到的思念和不知对方情况的慌张,我曾经也体验过。
要不是有花子姐留下的东西告诉了我,我应该也差不多会这样,在悲伤和慌乱中像前世一样沦为行尸走肉。
如果就这样驱散感觉到会产生难以想象的遗憾。
我真的很讨厌遗憾呀。
所以——
[我们试着去找找那个叫玲奈的人吧。]
[好。]
男孩似乎早有预料,点了点头,然后伸了伸手中刀。
[我肚子饿了,巫女,快给我做饭!]
他揉着肚子,那种模样瞧着我有些好笑。
[嗯嗯,我明白的。]
我高举着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唔,感觉他好像矮了点,不对,应该是我长高了,毕竟是发育期。
只差一点点就和男孩一样高了。
不过,这并不重要。
[饿坏了吧,我这就给你去做饭。]
[会填饱你的肚子的哦。]
手掌擦过头发时发出一阵细密的沙沙声。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由自主去摸男孩的头,或许是觉得舒服吧。
[——巫女你这家伙!]
男孩轻轻甩开我的手掌,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啊呀,要因为我这个举动生气了吗。
[算了,看在你给我烤鱼的份上,我就不计较这一次了。]
唔——这句话算是傲娇吧,很容易就看出来了,感觉意外的好哄呢。
~~~
清晨的时候,神社院子内来了一个客人。
她来得很早,就连我也只是刚刚起床,天际仅仅浮现一抹晨曦。
[凛子奶奶,好久不见。]
那是常来神社参拜的老妇人,花白的长发盘起,慈祥的面孔上总是笑眯眯的样子,穿着淡蓝色的和服,此刻她正佝偻着腰站在我的面前。
是值得接待的客人,不仅好说话,每次都能塞很多钱。
还好的是,我今天身穿常服,不再是干粗活用的粗布衣裳,而是类似正式巫女服的红白衣服,一般只有扫地的时候会穿上。
倒也没有在客人面前丢脸。
[小花铃,好久不见唷,最近过得怎么样。]
[感谢你的关心,花铃过得还不错。]
[还好还好,花子还嘱咐过我好好照顾你,可惜最近事情太忙了,现在才有时间过来看你,还真惭悔呀。]
凛子奶奶说出这句话,让我忍不住微微低头。
[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凛子奶奶不用放在心上。]
[那怎么能行,我和花子可是很久以前就认识了,那时还没有这么多村子和城镇呢,就连人都没见几个——]
她很喜欢追忆往事,说起话来就停不下来,语气中有着一股很远古的感觉。
怎么说——就像在历史课上听老师讲课一样,会让人忍不住打哈欠。
所以我练就了一旦长篇大论就左耳进右耳出的本领,直到她说完为止。
大概能说上一盏茶的时间。
只是,这次有人打断了她。
[巫女,怎么这么吵呀。]
男孩双眼朦胧,打着哈欠,一边伸懒腰一边抓着妖刀走过来。
[唉呀,小花铃,怎么有个男人在你这里呀。]
[不行哦不行哦,不能这么放纵自己呀。]
[这种事情不能做呀,有没有和他一起睡觉觉呀。]
凛子奶奶的话像炮弹一样连续轰出,很担心的样子。
和藤宫大人一样呢,或者说,一般人看到一男一女住在一起都会冒出这种想法吧。
可是——
非常抱歉,凛子奶奶,请你考虑一下我们的年龄。
虽然想这么说,但考虑到现在的情况,就转移话题吧。
[凛子奶奶,我还以为今年已经等不到你了。]
她虽然是来神社参拜的常客,但只会集中在春天和夏天,秋天到后就不会出现。
记得听花子姐说过,因为她需要冬眠来着。
大概就是冬季太冷不好出门的意思吧。
[这次参拜完可能真的要到明年了——哎呦,小伙子,你拿那把刀过来干什么。]
凛子奶奶话说到一半,然后猛得朝旁边一跳,目光看向男孩手中的妖刀。
这忽然展现出来的敏捷让我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老人家,这玩意儿我拔不出来的,你不用这么害怕。]
男孩这次依旧是礼貌的样子,作势要拔出妖刀,只是凛子奶奶看起来更害怕了。
她快步走向塞钱箱。
[好了好了,老人家我经不起折腾。]
[唔——搞什么,算了,巫女,我饿了,我要吃饭。]
男孩对其他人的礼貌在我面前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嗯——这应该叫差别对待吧?
不过,差不多已经习惯的我不会介意的。
在此之前——
[凛子奶奶,你知道这附近有叫玲奈的人吗?]
吾郎既然在这片森林游荡,说明他要找的人离这不远,问在这附近住的人最好了。
[玲奈?好特别的名字啊,让我想想——啊,对了。]
[好像在离这里不远的尾田村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已经过了好些年了。]
[非常感谢你,凛子奶奶。]
没想到一次就能问出答案了,今天真是好运气。
那么就开始计划吧。
快到黄昏的时候。
我拿着神乐铃和御币来到吾郎出现的地方,让男孩抱着妖刀守在一旁。
迎着秋风跳起神乐舞,在神乐铃一片叮铃铃铃的响声下。
吾郎的身影渐渐浮现,在看到我们时是一脸愧疚的表情。
[在下再次失去理智——]
是要和我们道歉吗。
只是——现在应该是我要和你道歉——
一道无法形容的声音忽然响起,那是神明大人的声音。
我手中御币一挥,神乐铃一响。
[阁下这是——诶诶诶?]
惊讶的叫喊中,吾郎的身影渐渐缩入地上摆好的纸人中。
[很抱歉,请你好好在里面呆一下,很快就好了。]
[很快就能见到玲奈了哦。]
男孩好奇地望了两眼纸人。
[巫女,真的好吗,带他去见那个玲奈的人。]
[如果这个人被吓到怎么办,他们应该是互相认定的重要之人,看到他死去的话——]
男孩有些说不出话。
是个悲伤的表情呢,又想到家人了吧。
我懂的,我懂的。
我走上前轻轻抱住了他,轻拍后背,止住了他的动作。
[好了,好了,别伤心了哦。]
[——巫女,你干什么!]
男孩片刻后从我的怀抱挣脱开,那种羞恼的模样让我捂着嘴。
又做出奇怪的动作了——不过他这个样子莫名感觉好笑呀。
不过现在不是笑的时候,我望向天边晚霞,眯起了眼。
[就算知道是死讯,那也比等待几十年只知道下落不明要好,心里总要有点底不是吗?]
[——切,区区一只巫女也会说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