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
长刀抽出来后，我已经感觉到名为生命的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流逝。
是无力地滑落到地，然后被男孩抱了起来。
顺带一提，他的手真的很暖，就算是被砍了一刀的后背也没有那么疼痛。
还是那一句话。
在临近死亡的时候，我总会十分平静，思考着东西，倾听着话语。
就比如现在——
[没想到你就是原田家最后跑出来的少爷。]
[怪不得之前口气那么大，嘴臭得不行。]
[想来心里一直在小看我这名下级武士吧。]
[可惜呀。]
[或许在以前我还会害怕你，但现在——你只是我刀下的某个亡魂。]
[为什么？！]
面对茂贺的嘲讽，男孩就这样看着我，那双眼晴中瞳孔在颤动。
[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巫女，昨天还给你驱散噩梦，甚至有恩于你，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干。]
[她那么好，明知道我的身份依然收留我，做什么都想着别人，好到奇怪的地步，她应该能获得更好的生活才是，而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能感觉到脸上出现带着些许温热的液体。
他哭了诶。
就在我的面前，哭了出来。
怎么说呢，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为了我哭成这样啊，记得上次看他哭还是为了他过世的家人，有种奇怪的感觉呀。
不过我并不讨厌。
不如说——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我用仅剩的力量推了推他，用快要模糊的眼睛示意他快走。
虽然感觉都跑不了，但还得要挣扎一下。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
[这人我也认识了几年，老实说，我还真不想杀了她，可谁叫她拦在那里呢？那我也只能就这样动手了。]
茂贺看向我。
[我已经说过了，你迟早会被这小子害死的，你还非要和他凑一块。]
[是嘛——]
男孩将我推向他的手轻轻抓住，按在他的胸口，注入不多的暖流。
但这是现在该干的事情吗？
[如果仅仅是因为我，你其实完全没有理由对她动手，那个组头派你过来是为了保护好她不是吗？]
他一字一句地说。
[你只是想杀人，就像当初想对我动手一样。]
[——被你这小子看出来了，不错，我就是想杀人。]
[这片森林真的是个好地方，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在这里。]
[记得还是个少年郎，也是一刀就死了。]
茂贺宣扬着他的事迹，同时甩开刀身的鲜血。
果然呀，食梦貘给我看的景象没有错，他还杀了那个可怜的人，所以说，这一切事情都是因他而产生的吗？
我想要说话，但声音被不断从喉管涌出的鲜血堵住。
好痛，好麻烦，同时也好想睡觉。
[你这家伙根本就不佩当武士，喜欢对手无寸铁的人下手，你才是抛弃武士尊严的耻辱。]
[——武士的尊严，这些我们早就失去了，你这小子又怎么能懂下级武士的痛苦，明明有带刀的权利，但过得和那些贱民差不多，每天野菜粥水，甚至连杀人都得报备留案，只能偷偷摸摸地杀。]
[只要，只要杀了你，我就有机会接触到主公大人，获得以前从未想到的权利——]
仿佛胜券在握，茂贺依旧在倾诉他的想法。
我在此刻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身后手掌传来的温暖已经成我能感觉到的唯一热源。
只是这股热源也失去了。
他把我放了下来，我的耳边传来了最后几段话。
[下级武士果然还是下级武士啊，再怎么样都改不了，既无礼又粗鲁野蛮。]
[原田助也，请！]
[这把刀——你是要和我决斗吗？哈哈哈，好好好，看在你也是武士的份上，那就来吧。]
果然还是——跑不了吗？是个送死的举动啊，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更像是殊死一搏。
脑子里刚出现这个想法时，我的意识开始逐渐下沉。
[咔——]
大门张开，白纸依旧写着最后几个字，然后像被火烧了一样化为了灰烬。
[哈哈哈。]
茂贺发出畅快地大笑，将手中长刀甩尽血液后收刀入鞘，转身就走。
而少年郎在踉跄走了几步后，就倒在草丛中，刚好将从开始就瑟瑟发抖的生物搂在怀里，鲜血染上了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睛。
然后在风的吹拂下停止了呼吸。
[梦里的终究是虚假的，它在这一刻领悟到了，它其实还是那个弱小的妖怪，但在看到死去的人类，它又迷失了。]
[人类那双眼睛就这样瞪着它，仿佛在埋怨为什么不出来救他，在责怪它为什么不和梦里一样强大。]
[所以，它要变得更厉害，让所有人都恐惧它——]
[所以，这就是你让广平藩里的人做噩梦的原因吗？]
我说出来，不对，应该是心里话，就这样说出来。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进入到这段场景。
风在透过我的身躯，是个很舒服的感觉。
[没错了，在这段时间我迷失了自己，忘却了自身。]
声音在我身旁响起，转过头来是白面具人，它带上悲伤的面具，看着倒在草丛的少年郎沉默不语。
叮铃——
神乐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手里。
在梦中，我就这样起舞，卷起沙尘，在这虚假的世界舞动。
[他真的这么想吗？为什么不亲自问他？]
[什么意思？]
是惊讶的面具。
我不回答，凭借着心中的触感，挥动了神乐铃。
刹时间，梦境扭曲。
一道道声音在这片空间回荡。
[大家都不喜欢我，驱赶我，因为我的身子太弱，干不了什么活。]
[但是面具大人不一样，它一点也不嫌弃我，还帮助我在这片森林活下去。]
[它能找到很多能吃的东西，虽然都不怎么好吃，但能够让我活下去。]
[今天也要记下面具大人的恩惠。]
[今天也要。]
……
[面具大人真的好厉害，竟然还能操控梦境，真好呀，我也想这样。]
[如果能这样我就能回报恩情了吧，已经记太多感恩了。]
[——我真的能帮到面具大人吗？]
[我真的没有用，只会接受面具大人给的帮助，我也想帮上他的忙。]
[面具大人能化成那么高那么大的鬼，感觉根本不需要我，有点丧气。]
[面具大人听到我的夸奖好像会高兴，看来已经找到能帮上的忙了，就这样称赞下去，让它一直高兴下去，这是我能做到的，就努力做下去吧。]
[——原来面具大人的样子这样的吗？食梦貘大人，看起来弱弱的，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它，最好的妖怪。]
……
[被刀刺穿了，隐约看到食梦貘大人颤抖的身影，它也在害怕。]
[毕竟是厉害的武士，不是我们能抗衡的。]
[但是！我想到了。]
[哈~想到怎么帮助食梦貘大人了。]
[就这样走过去，抱住它，安慰它——]
这是少年郎一直以来的心里话，就这样经过神明大人的力量在这里荡开。
梦境重归黑暗。
而面具人看向面前的少年郎。
是个充满微笑的幻影。
[谢谢你，食梦貘大人，再见，食梦貘大人——]
而我停下了舞动，就这样看着它。
[他没有和你说的那样想，反而在离去的时候还是满足的感受。]
[强大与否，弱小与否，有时其实没那么重要，他其实想要的是——]
我忽然想到了男孩的话。
[平等相处。]
[——是啊。]
[真的好笑啊，我现在才理解他的想法。]
面具人垂着头。
锵锵——
他忽然跺起了脚，片刻才停了下来。
抬头是一张微笑的面具
[抱歉占用你这么多时间，该让你醒了。]
[醒？嗯，我差不多已经死了，已经醒不了了。]
说出来莫名的悲哀呀。
[放心吧，你身上的光芒如此强烈，被这么强大的神明注视的你是死不了的——]
啊咧？
锵锵——
幕终。
一轮明月重新在我面前呈现，还有就是——
胸口和背部的剧痛已经消失不见。
不知什么时候，伤口完全消失了。
唔，我好像不用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