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妮丝拨开半透明的黑纱帷幔，借着烛火，她在落地镜里看到一个钻石般光彩的年幼女孩。
那女孩一身雪白丝绸睡裙抱着棉绒大枕头鸭子坐在床沿，神情失落郁闷，可即使如此，她依然像一颗绚烂夺目惹人怜爱的宝珠，眉角点点阴云遮不住女孩自身的光辉。
第三天。
这是芙妮丝初次尝试自我了结失败后的第三天。
也是芙妮丝被拐来这里变成女孩子后的第三天。
起初芙妮丝还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兄弟不翼而飞，但被软禁了三天以后，她也渐渐习惯并最终承认了自己性别已变的事实。
镜里这个和玻璃一样易碎的女孩就是她自己。
她是芙妮丝，魔女芙妮丝。
芙妮丝摸了摸头侧的小角，这对小角透明如水晶，在烛光里印照着头发的银白色，斑斓闪耀。
而且痒痒的。
切西娅当然没有答应芙妮丝的请求。
但在那以后，她也没有立刻就进行所谓的“调教”，而是把芙妮丝独自一人丢进了这个窗封死门反锁的小房间里，用三天的软禁来让芙妮丝冷静一下。
芙妮丝没有逃跑的能力，也知道盲目寻死只会让自己失去记忆，所以干脆就坐床上照镜子发愣。
不眠不休连续照了三天镜子，她充分体会到如今的自己美得惊艳绝伦。
也充分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寻常人类。
不吃不喝不睡整整三天，既不会感到困倦也不会感到饥饿，哪怕是强壮的成年男性也无法做到，更何况是个外表只有十二岁的娇弱姑娘？
头顶的小角不是装饰，她已经属于别的种族，血管里流淌着那些恶魔的血。
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过去她曾是遵循大天使拉贵尔光辉引导而维护和谐公正的执法官，现在却沦为了头上生角极尽亵渎堕落姿态的癫狂魔女，前后身份落差令芙妮丝感到晕眩。
可她偏偏连杀死这样的自己都不能做到。
她只能坐在这里等待，等那墨发红眸的邪恶魔女再次出现在眼前，听魔女宣判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当然，她才没有在期待那什么所谓的“调教”。
绝对没有……
胡思乱想之际，门锁突然咔啦作响。
芙妮丝偏头望去，与那推门进入的少女对上视线，她不惊讶不慌张，只是平静地保持沉默。
丝纱与头花将长发拢起也遮住了角，少女身姿窈窕。
切西娅穿着与芙妮丝同款的丝绸睡衣，只不过换了个颜色，肩颈雪白与衣发漆黑形成鲜明比较，黑丝过膝袜修覆纤细双腿，轻柔裙底与紧致袜沿间构成诱人的绝对领域。
虽然仍然极度仇视敌视，但芙妮丝必须承认，作为一个好几百岁的美少女，切西娅面容精致动人身材婉转曼妙衣着优雅华贵，外貌上挑不出可以指摘抹黑的点。
而她此刻正带着一叠女式衣物缓缓走至床边，全程注视着芙妮丝，眼神冷淡却又藏不住一丝怜爱。
好矛盾。
于现在的芙妮丝看来，切西娅就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
芙妮丝见过切西娅对待其他敌人时的模样，冷酷如同冰封，面无表情就是最常见的表情，宛若一个被制作用于杀戮的人偶，不带任何情感。
但切西娅对待她时却完全不一样，那些属于人类的丰富感情和多变眼神开始出现在了切西娅本该冻结的面容上。
可芙妮丝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哪里特别，特别到足以引起这个百岁魔女的关注。
“你在等我？”切西娅问。
“我只能等你。”芙妮丝回答。
切西娅抿了抿唇，她犹豫片刻，然后才将手中雪白裙袜放置床头，随即转身坐在床沿。
“在开始调教之前，问我一个问题吧。”红眸魔女为芙妮丝扶起肩边几乎滑落的吊带，又帮这不注意自己形象的女孩整理了一下凌乱上翻的裙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
芙妮丝望向切西娅的眼神里透露着困惑。
以及警惕。
“了解一些现状，会让你安心点么？”切西娅轻挑起芙妮丝的下巴，她语气冷傲，“我不允许你总是耸拉着眉头，满脑子只想着逃走和寻死。”
就像从心底放弃了什么似的，芙妮丝对切西娅的举动和言语都无动于衷，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那如你所愿，魔女小姐。”这是她对切西娅的新称呼，芙妮丝声音轻微，“我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魔女的，还有头顶上的那两只角——它们很漂亮，但我不喜欢它们。”
“你知道魔女究竟是什么吗？”切西娅反问。
“为了换取力量而自甘堕落的女人，一群疯子、变态。”芙妮丝毫不留情地抨击了这个包含了她自己的群体。
“不出所料，我猜教会也只会告诉你们这些。”切西娅松开芙妮丝，她摇了摇头，“节制院的执法官以性命作为赌注替他们兢兢业业地与失去理智的魔女战斗，却连一句实话都换不来，实在是可悲。”
“那你说，魔女究竟是什么？”听到教会受到魔女的侮辱，芙妮丝不禁皱眉。
切西娅望向芙妮丝的眼神中带着怜悯，这令芙妮丝心里发寒。
“首先，没有任何心智正常的女人会愿意主动成为魔女，因为那对魔女自身而言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仿佛讽刺着芙妮丝的无知，她冷冷地说。
芙妮丝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可……可是你……”
“如果我不是魔女，或许第三序位也不会成为我的终点，那些低语仍然在烦扰着我。”切西娅淡淡地说。
一个第三序位超凡者，多么耸人听闻的存在，如若让教会和世人知晓血色魔女的真正实力，群岛的柯伦佐王国、大陆其余诸王国与卡巴拉教皇国之间微妙的均衡必然会被打破。
天平上会出现第三个秤盘，那是属于切西娅，属于血色魔女一个人的。
她独自一人就足以与任何国家为敌。
芙妮丝一直以为切西娅的强大源于魔女的身份，是她以自己的神智作为代价，自甘堕落自我亵渎，才换取来晋升的机会。
可现在切西娅却告诉她，魔女的身份反而成为了晋升的阻碍？
“魔女是被创造的，因为贪欲。”切西娅低声揭晓答案。
“为了换取预言，过去的人类为那群看不见的无序的混乱的低语者献上了一个女孩，让她做梦，让她呓语，让她陷入癫狂，最后由她口中得以瞥见未来——”她继续说。
“那个女孩就是最初的魔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