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蒂没在出门准备上花掉太多时间，芙妮丝睡醒之前她就已经出去过一次，所以只是稍微打理下头发补个淡妆就结束了。
而芙妮丝除了简单的洗漱以外也没什么可以做的，拎着裙角就快步小跑着跟在夏洛蒂身后一起出去了。
夏洛蒂租住的公寓处于乔治森区最繁华的地段之一。
各式各样的餐店咖啡馆与时装店开设在街道两侧，店家们用颜色华丽的招牌吸引顾客，长着金属振翼的悬空煤油灯将云霾下昏沉的城市点亮。
马车和城市列车共同出现在一副画面里，分别属于旧时代与新时代的出行工具仍处于同一舞台，鸣笛声暂时还没办法完全取代马蹄声。
穿着得体的绅士们和女士们结伴走在步行道上，他们风度翩翩，并不为生活窘迫所困，彼此欢笑交谈着接下来要去出席哪场展览会或拍卖会。
并非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爵位的旧贵族，革命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一种新兴贵族阶级，从贸易与工厂中攫取了足够的利益，掌握着堪称国家命脉的产业与经济实体，灰云堡的强大或衰落取决于他们。
与死气沉沉压抑苦闷的黑水河区相比，作为灰云堡黑城的中心，这里显然生机勃勃得多。
四大帮派都不敢将这里划定为自己的地盘，议会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将他们的公寓安置在乔治森区，即使他们本人都住在空中堡垒上，帮派也得给足这些“老约瑟夫的尊贵宾客”面子。
最先进的机械匠坊、最博学的炼金工坊、最奢华的酒吧、最疯狂的赌场、最前卫的博览会……
你能在一座自由城邦中联想到的一切都出现在这里，光鲜亮丽的一面又或是污秽放.荡的一面，乔治森区包罗万象，它能容纳下所有人和事。
一年前芙妮丝作为执法官塞拉初次踏入这片城区，与圣都瓦蒂卡截然不同的奢靡景象，令她差点迷失。
有人说这就是灰云堡的魅力所在，每年有那么多一无所有的人愿意闯进这里碰碰机会，他们之中到最后有的盆满钵满满载而归，有的则烂在无人问津的巷角独自散发恶臭。
机遇与危险并存，秩序与混乱共行。
芙妮丝如此为这座城市作出总结，她并不否认灰云堡与乔治森区的繁荣，但她无法忍受这里人人都极尽追求物质的贪婪。
像钻进了钱眼，那是大恶魔玛门为人类设下的陷阱，追求财富是一条永无回头之路。
这些所谓的新兴贵族纵使从未喝下过贪婪命途的魔药，但却早已经是恶魔玛门的忠实信徒与追随者，他们消化贪婪命途魔药的效率想必比一般人都要更高些。
尽管工厂主和他们的妻子们穿着光鲜表现得优雅，但当金发碧瞳容貌古典高贵的夏洛蒂牵着宛若公主一般华裙出行的芙妮丝现身在街道中央时，一切都显得黯淡失色。
她们俩太引人注目了，但却又无一人敢动心思靠近半步。
夏洛蒂的腰间别着银柄金护手的刺剑，她来自教会节制院，乔治森区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她。
米歇尔带着第一批使团来访灰云堡时约瑟夫高调地迎接了他们，而那时站在米歇尔身边担当护卫的就是夏洛蒂。她生着一副柯伦佐贵族世家的样貌，又是使团随行，如今更是作为节制院分院执法官经常在各个城区办案，鲜有不动脑子的家伙会主动上来招惹。
芙妮丝却被这些杂七杂八的目光盯得不太舒服。
有人眼神洁净只是在纯粹的欣赏，有人眼神倾慕或许动了懵懂的恋心，有人眼神肮脏就像是在看待一件奢华贵重的物品……
被变成女孩后，芙妮丝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切西娅平常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她早该意识到这副堪称瑰宝的容貌既是财富也是诅咒。
不过据夏洛蒂所说，分院离她的住处不算太远，只需要穿过两条街道再拐过一个路口。
但是像这样和养女一起行走在繁华街道上，又让芙妮丝回忆起了以前的事情。
那时塞拉站在年幼的夏洛蒂身边和山一样高大，他分出一根手指让夏洛蒂牵着，脚步放得无限慢只是为了等待夏洛蒂能跟上他。
现在情况却又再次反转过来。
芙妮丝穿着沉重的裙子想赶上步履轻快的夏洛蒂并不容易，夏洛蒂也会像塞拉那样放慢脚步等待芙妮丝跟上，她仰视着自己这已经长大了的养女，心情稍稍有些复杂。
在被切西娅变成魔女时，芙妮丝就做好了再也不与夏洛蒂相遇的打算，如今又能换个形式重现当年她已经相当满足。
可像这样用谎言与欺骗编织形成的虚假关系就真的合适么？
“小塞莉，瞧见那家甜品店了么？”夏洛蒂指着对面街道上一家立着奶油蛋糕招牌的店面，“我有个同事上周去尝过了，草莓与浆果混合口味的冰淇淋，相当有特色！要试试看么，小塞莉？”
“好，谢谢夏洛蒂姐姐！”芙妮丝微笑点头欣然答应。
没什么不合适的。
辛辛苦苦养了这丫头快十年，也是时候该享享福了。
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夏洛蒂带着芙妮丝等待街道中央的城市列车经过，但就在她们准备穿过街道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片嘈杂声。
失控的马车。
那匹本该受到良好训练的马儿却像是为了逃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在满是行人的街道上乱冲乱撞，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都争相逃窜想要躲远些。
第七序位超凡者的动态视力远超常人，芙妮丝定睛看向驾车位。
本该紧紧拉住缰绳的车夫此刻却被一柄弯弯曲曲血红色的怪异匕首穿刺喉咙钉死在车厢壁外，白色的肺腔组织和鲜红的血液混合着流涌出嘴角，几乎跳出眼眶的双眼里尽是绝望与恐惧。
一场超凡谋杀。
发生在灰云堡最繁荣的市中心。
人流拥挤，只是眨眼片刻，芙妮丝就与夏洛蒂被冲散开。
那辆不受控制的马车疾驰着践踏碾压没能逃走的可怜，满是磨痕的轮胎冲上路牙凌空跃起，朝着芙妮丝的方向径直撞来。
仅仅几秒，情况急转直下。
很难不怀疑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袭击，发生在马车上的谋杀似乎只是个幌子。
复仇吸收还处于恢复冷却中暂时无法发动，跃起从人群头顶踩过实在是太过惹眼，也很快就会在夏洛蒂面前暴露自己的身手。
无论如何，芙妮丝在这种状况将很难再伪装下去。
而就在她准备出手的前一刻。
一道血色却从半空中划过，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鲜红。
好像一柄刀把电影荧幕划开，芙妮丝眼中的画面突兀地被割裂开，扭曲与波动，短暂震荡之后，血如同颜料那般泼开在空气里。
马车如幻影般从她身上穿过去，却砸中了后方和身边的行人，痛苦哀嚎与骨头碎裂的声音像是透着一层厚厚的肉膜那样低沉。
这辆马车与那些行人仿佛正与芙妮丝相隔在两个迥异的空间。
芙妮丝能看见外头的情况听见外头的声音，却无法触碰到他们，而另一头的人们也好像看不见摸不到这个空间里的芙妮丝。
多么奇异的超凡特性，是为了救她么？
但会是谁呢？
芙妮丝的疑惑只在转瞬就化为了不祥预感，那个人选只在脑海浮现的刹那就呼之欲出，除她以外很难再有其他选项与可能。
空间之外的马匹与马车在撞碎一家时装店的玻璃和墙壁后终于停下，留下遍地狼藉。
然而芙妮丝却无心再关注车祸现场的混乱，她神情严肃地在这个看不见边界的血色空间里四处张望。
可那熟悉的冷艳声色却从各个方向传荡过来，将她包围，将她环绕。
“是在找我么，小蛋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