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还是沉默。
在这个比墟海深渊还要沉寂的片刻，机动队飞艇的探照灯一扫而过。
“叮——”
忽然响起的电梯到达提示音，险些让紧绷着神经的黑道保镖扣下扳机。
“你要做什么！混蛋！”龙·BOSS用枪柄狠狠砸在下属的头上。他压低声音在下属耳边咆哮：“准备好剁手指吧！混蛋！给我谢罪！”
“非常抱歉！”
下属立刻鞠躬道歉。令人惊奇的柔韧度。他的脸埋进了大腿间的缝隙。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要被BOSS勒令剁掉手指，这就是黑道啊！这就是黑道的生死仁义啊！
没人在意这个鞠躬到不敢抬头的小喽啰，所有人都盯紧了电梯门。
因为电梯门，正在缓缓打开……
会是谁呢？明明这栋大楼已经被机动队封锁了！机动队也早就打好了招呼。到底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所有人握枪的手都因紧张而指节发白。
答案是没有人。
门开了，但是里面没有人。
莫非是电梯故障？所有人都要准备松一口气了，除了阴狐。只有开启超算·模式的墟渊·众才能看见，一位肩膀上站着红瞳乌鸦的黑发少女正赤着脚走在红毯上。
所谓超算·模式，是利用墟海的力量将大脑的反应时间提升十倍以上，因此在使用此模式时，主观视角下世界仿佛进入了缓速模式。实际上是使用者进入了超速模式。
少女暗红色的眸子扫过整个餐厅，最后将视线落在阴狐身上。
“幸会。阴狐阁下。在下，鸦羽。”
林羽双手合十进行问候。
她穿着由长刀裁切过，长短尚且合身的侍者衬衫和西装裤，腰上绑着电线充当腰带。
这身打扮也是无奈之举，毕竟酒吧的更衣室里能找到的除了应召女郎的那些艳俗女装和高跟鞋，剩下就只有这些衣服了。总不能光着身子见人吧。
“幸会！鸦羽阁下。鄙人，阴狐。”
阴狐慌忙回礼。豆大的汗珠已经从他骷髅般消瘦的脸颊上滑了下来。
为何！究竟为何！明明已经离开了中心区域……
为什么在这种鬼地方也能遇到从没见过的墟渊·众？不对！眼前的少女所散发的气息比寻常墟渊·众更加骇人！他恍惚间似乎看到墟海的潮水已经蔓延到了脚踝。
“鸦羽阁下为何会知道鄙人的名字。鄙人，实在三生有幸！”
阴狐连投射的目光都变得小心翼翼。难道是对自己屠戮凡人的行为感到不满吗？阴狐不敢多想。如果能够做到的话，他想立刻从楼顶跳下去，一跑了之。
“问这么多干什么？”
林羽白嫩小巧的双脚踩在柔软绵密的红毯上。她的身形已经越过了陷入缓慢状态的社团·BOSS二人组。她轻盈一跃，灵巧地踩在高级实木椅的靠背上。
果然是被出卖了啊。龙·BOSS的出场并没有让她感到意外。
对于社团·BOSS来说，自己不过只是个趁手得当的杀人工具而已。就连她自己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对于工具来说，用完就丢再正常不过了。
“盗取墟海之人，该杀！你唯一需要明白的，就是自己将如何死去。”
林羽居高临下的目光让阴狐回想起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倒在街边乞讨的时候，被单方面殴打至倒地的时候，被按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这种目光。
“鸦羽阁下！鄙人……鄙人和您并没有恩怨吧！？”
“阴狐。我们之间的游戏好像还没有结束吧！”
“你说什么！？”阴狐终于认出了少女手中的刀，唯一能以凡人之躯伤到他的一把刀。他吃惊得从椅子上摔下去，怪叫着：“吔诶诶诶诶诶——！是你！！”
“这怎么可能——！！林羽？你怎么变成女人了？不对，你不是死了吗？不对，不对，这不对劲！一点都不对劲啊！”阴狐已经站立不能了。
“变成这个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
“吔诶诶！我？”
“别废话了！你就打算以这种姿态赴死吗？”
“怎会！”
阴狐已气急败坏扑了上来，立刻以中线连斩攻向林羽。
“咿吔——！”
“空。”
“咿吔——！”
“空。”
“咿吔——！”
“抱歉，还是空。”林羽使用简单侧身躲过每一次攻击，甚至都没有移动脚步。“就这点实力吗？曾被这样的废物杀死，真是耻辱啊。”
她好看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她不断用垃圾话嘲讽对方，试图激发出对方超越自身的实力。毕竟只是这样的战斗激烈程度，甚至都让她提不起兴趣。
“不要小瞧了我啊！混蛋！”银狐抓住时机再次扑了上去，一往无前的气势，短刀在空中划出银色织网。然而，林羽已在他眼中消失了。
左右都没有看到！怎么回事？她去哪了？阴狐像是拨浪鼓一样摆动脑袋。
“无头苍蝇一样埋头战斗是不行的。”
声音来自上方！银狐猛然抬头，一个方形物体在他眼中被即刻放大。是刀鞘啊！刀鞘重重杵在他的脸上，印出一个可笑的方形红印，腰也被压弯了下去。
林羽以此为支点借力，灵巧地翻出跟头，落在红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再想点办法吧。刀也好，枪也好，特殊能力也好。你这样的话，我连刀都拔不出来。”林羽叹了一口气。她像是急匆匆吃完饭跑去看电视，结果却发现播放的是无聊紧急新闻的小学生，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那你就瞧好了！我真正的实力！”阴狐摆出架势。
“哦？”
感受到墟海的力量在震荡，林羽终于以战斗姿态握住了刀柄。
阴狐的身形再次变化为线香烟柱般扭曲的形态，跳蚤般弹射向林羽所在的方向。
“死吧！”无论如何这都是很出其不意的一招。然而不管他的身形如何变化，那柄明晃晃的短刀始终直愣愣的朝着一条直线刺向林羽。
好快的一刀！但还不够快！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一刀足以在大脑神经接收到视觉信号前斩下头颅！
但是！阴狐面前之人，乃是墟海的鸦羽。
他的动作在林羽眼中犹如小孩戏耍般可笑！
他的变招比老头运球还要拙劣明显！
他的意图仿佛黑暗中闪耀的灯塔般昭然若揭！
林羽甚至都没有斩出自己这一刀。
她只是拔出刀，变换站姿，将刀尖停留恰当好处的位置，然后——
“唔哇哇哇哇！！这怎么可能——！！！”
他的这一刀，落空了！而他的人，竟然自行撞上了林羽的刀锋，脖颈被生生切开了三分之一！就好像是他冲上去主动割开自己的喉咙！
阴狐捂着汩汩流血的脖颈，因鲜血涌入气管而发出骇人的嘶哑声。
林羽回过头来看着他。
但也仅仅只是看着，因为这场较量已经结束了。再多挣扎都是毫无意义的扑火飞蛾！
那一对暗红色的眸子无悲无喜。阴狐从中读不出任何情绪。不觉得惊险，不觉得刺激，不觉得庆幸，甚至都没有一丝得意！
杀了他，就像踩死了路边的一直蚂蚁！他绝不接受，绝不接受就这样失去了一切！
好不甘啊！明明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人上人了啊！难道要在这里倒下？
不接受啊！
“唔呵呵呵呵——！”阴狐的声音中夹杂着血泡咕噜的声音。
林羽实在提不起太多兴趣。过于失望了。当墟渊众和凡人之间的天堑被填平后，曾让自己感到恐惧的阴狐实际战斗力连黑道杀手都比不上。
如此看来，真正让她恐惧的恐怕只是那散发的墟海之力吧。
“这就是你的真实实力吗？”林羽清冷的声音在说，“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
“我——咕咕——咳咳——我——”阴狐此时已说不出话了。
“那么，结束了。”
“不——！！”阴狐终于喊了出来。他的身形又一次化作线香的烟柱。只有这一种攻击手法吗？烟柱不断变化形态，没有了短刀的指引，烟柱变得变化莫测起来。
早这样的话，也许死得还不会这么简单。
“不要小瞧了人啊！混蛋！”怪叫的声音旋转着从烟柱里传出来。
最后的挣扎吗？林羽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她将长刀竖在身前，刀尖微微向前。
“噗——”烟柱如尘土般骤然落地，而烟柱中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那一件紫红色的高级西装掉在地上。最强一招居然是金蝉脱壳。
“想跑吗？太天真了。”
在超算·模式开启的情况下，任何空间上的波动都逃不过林羽的感知。
“呱——在那边！”乌鸦忍不住出声提醒。
“不用你说我也看到了。”
不远处一条身影慌慌张张钻进半开的窗户，脚下发力，人影已然如回游的鲟鱼般由高级空中餐厅的窗户飞跃而出。运动轨迹似乎是打算跳到机动队飞艇上去。
只是，一切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对于墟渊众来说，这点伤都算不上什么致命伤。只要找到一家地下私人诊所，不出七天就能恢复如常。因此只要不在战场上丧命，只要能活着得到治疗……
银狐紧急回头看向全屋由透明玻璃打造的空中餐厅，两位丰满的高级应召女郎还保持着不知所措的姿势。好可恶。仅仅只是摸了两下就不得不放弃了啊！真是浪费。
无论如何在脱身之后一定要再找两个同样丰满的女郎。不对，是三个！四个！
可是……等等！
那个该死的自称鸦羽的家伙呢！？
恰恰就在这时！在他回头张望的同时，从窗台窜出去的这条人影……断了。
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忽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从腰上一分为二。
阴狐惊愕地看见自己的下半身竟然抢先一步飞在前面。他看见下半身的断裂处爆出漫天血花，而长着脑袋的上半身却打着旋儿向下坠落。天旋地转。
林羽在哪里？这一刀到底是怎么斩出来的？他直到死也想不明白。
在意识消失之前，他最后听到了林羽的声音——
“归于墟海吧。”
结束了。激荡的墟海已恢复平静，全体由高强度玻璃和超韧性钢架结构组合而成的空中餐厅，在林羽的主观时间恢复正常的下一刻迅速崩解。
所有玻璃同步炸裂，漫天的碎片骤雨般砸向地面。
黑道保镖。社团·BOSS。丰满的高级应召女郎。没有来得及抓住钢架的人都因为失去了立足点而开始自由落体。接近700米的超级大厦，也许要10秒才能到达地面。
“救命啊——救救我！！为什么餐厅会爆炸啊！”
“救救我！我要支撑不住了！”
“可恶！早知道就只练引体向上了！”
“要坚持不下去了！儿子——老婆——我——！！吔诶诶诶诶诶！！”
就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抓住了即将进入自由落体状态的黑道保镖。黑道保镖一抬头，立刻看见了胸前写有「特勤」字样的行动服——是叶鸣海！
“跟我一起，先把人救上来！”
“哦哦……是！”
两个人如猫咪般在钢架结构上匍匐前进，将苦苦支撑的几个人全都捞了上来。何等的生死仁义！获救的人们抱在一起痛哭。
“我再也不混社团了！”
“妈妈我好想你！”
“明天就回老家嫁人！”
“待会去吃超豪华海鲜自助餐！”
当叶鸣海乘坐电梯来到顶楼的时候，情况已如此般景象。
现场没有闻到任何可疑的气味，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质。烈风呼啸而过，将所有线索无情地卷走。总之，这完全不符合爆炸原理的场面让他陷入深深的疑惑。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
是了。对于无法进入超算·模式的平凡人来说。他们所能看到的，听到的，仅仅只是电梯门开了之后，在几秒钟或几个呼吸之间，餐厅忽然发生了爆炸。
事情越发离奇起来了。
红眼的乌鸦落在高处的钢架上，歪着头看向叶鸣海的同时，叶鸣海也将视线投射过来。“呱——！”乌鸦朝他发出聒噪的鸣叫，振翅飞走。
冷冽的夜风呼啸着将叶鸣海的强纤维行动服吹得猎猎作响。
一望无际的黑色平原和霓虹夺目的污染峡谷。
在大厦顶层支离破碎的空中餐厅，机动队飞艇的探照灯一扫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