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晚上。
林羽早就习惯了日夜颠倒的生活。
窗外那24小时*365天不间断轰鸣的工厂与往日并无不同。
毫无生气的上班族穿着统一制式防化服排队进入工厂，每隔半小时就会有载着满满一车鲮鱼·罐头的十六轮卡车离开这里。
林羽泡上一碗超好味·杯面。
透着蓝色的玻璃和米黄色的窗帘，她静静等待着神圣3分钟的到来，虔诚得犹如饭前必须要用茶水洗碗的古老仪式。
3，2，1，就是现在！
在数字归零的最后一刻掀开盖子，将早已掰开的一次性竹筷插进杯面里搅拌。
然后……
“呱！鸦羽！下一个目标也找到了！”
乌鸦突然飞了进来，用力抖掉沾在羽毛上的酸雨。
“你在吃杯面吗！呱——是什么口味的？火烧神牛吗？还是豚骨巨浪？”乌鸦从窗台上蹦下来，蹦到林羽的胳膊上，“呱。给我也吃一口吧。鸦羽。”
乌鸦仰着小脑袋正好看到了林羽的眼睛。
四只暗红色的眸子对视了两秒，随后林羽果断丢下了筷子。
“你吃吧。全都给你吃。”她不客气地说。
“呱！真的吗？鸦羽。那我就真的不客气了！”
由于被闯入的乌鸦强行分散了注意力，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3分10秒。烦人的乌鸦。林羽离开座位，在壁橱里寻找新的杯面。
但是翻来找去，里面除了几个空的杯面纸箱外就只剩下一些写有「究极感谢」「超人气会员」「好味人间」之类的特惠卡片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本想着几天前就要去购置新货的，结果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事又给忘了……林羽眼睛一瞥，目光落在了半身都钻进杯面碗里的乌鸦身上。
她看着乌鸦两条小细腿架在杯面碗的两沿，张开翅膀，脑袋伸进去把面条一根根叼起来像吃毛虫那样甩起来吃。
“小黑……”林羽来到乌鸦身后，“你不是说有新的目标发现吗？”
“是的呱。这次的目标也是低等级非法用户。”
“那么，现在就出发吧。”林羽俯下身子。
“呱——？等一下呱！”乌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羽一把捞起。它扑腾着在她手心挣扎，徒劳地用喙啄着她的手指，呱呱叫道：“等一下呱！鸦羽！”
林羽恍若未闻，拿着刀推开窗户纵身一跃，人影已经穿过了下着酸雨的雨幕。
“真是的。呱。鸦羽。至少让我把面吃完吧！”乌鸦还在她手心里不停抱怨，“太过分了！呱。你得再赔我一碗杯面。不对，两……三碗！”
林羽一松开手，乌鸦就自己呼扇着飞了出来。
“是这边呱！”
它注意到林羽那张很少出现表情变化的脸上，此时已轻轻勾起了嘴角。清冷的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一直以来紧绷的嘴角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带路吧，小黑。”她说。
乂——乂——乂
“非常抱歉！真的非常抱歉！”
龙·社团的老大龙·BOSS此时正以土下座面对着一对夫妻。在三人中间，摆放着一个敞开的密码箱，里面堆满了塑料·硬币。粗略看上去，至少有一百万吧。
“吔诶诶诶——！！怎会？”
“小羽他——？”
这一对中年夫妻互相扶持着，妻子模样的女人快要晕倒了。丈夫用力搂住女人的肩膀。他重重叹了口气：“早就该有这一天了。小羽他自己应该也早就料到了。”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放纵他！”男人狠狠地说。
“小羽多么好的孩子……”女人留下热泪，呜咽着说，“都怪我们那天没有选择相信他，让他离家出走。”
也许大家都没有想到，那一次不告而别会成为林羽和家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当父母再次得到林羽的消息时，已经是几年之后突如而来的死讯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小羽这几年有联系过我们吗？我们有联系得到他吗？”
男人捶胸顿足，女人哭了起来。
龙·BOSS此时还维持着土下座的姿势，大声喊道：“真的非常抱歉！”
他真的感到抱歉了吗？龙·BOSS。也许是真的后悔了吧？
在经历了昨晚那一次恐怖的生死经历后，奇迹般回到社团的他跪坐在BOSS办公室的巨幅「和气生财」和「生死仁义」的草书墨宝面前，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
——真的要继续做黑道吗？
——再做下去的话，一定会死的吧！
下城区霓虹深渊的一条名为赤坂街的地方，这里是龙·社团的核心利益区域。
一整条街的应召女郎店铺，女郎们身着妩媚服饰站在「超级爽」「没有什么比这更爽的」「人生一炮」霓虹广告牌下面招揽着客人。继续往里走的话就是「财富·龙·资金事务所」的竖字霓虹彩灯。这就是龙·BOSS的办公室所在地。
就在刚刚，龙·BOSS以极快的速度将BOSS的位置传给了二当家。
现在，只能林羽的父母取走安置费，他就可以一走了之。
平时里赚的大部分钱都给了在乡下养老的父母，他早就做好了面对今天的准备了。
“那么……小羽的尸体？”男人试探性地问道。
“非常抱歉！”
女人哭得更大声了。
“……小羽有留下什么吗？”男人继续发问。
“真的非常抱歉！”龙·BOSS的额头紧紧贴在古雅的木纹地板上。
女人哭得更大声了。
“那……小羽最后有说什么吗？”男人不甘心地发问。
龙·BOSS抬起头楞了片刻。
他回想起和林羽的交流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好”“我知道了”“没问题”“时间地点？”“谁？”“帮我买点超好味·杯面。”这几个句子。
他又愣了片刻，对中年夫妻说：“他的杯面吃完了。超好味·杯面。豚骨巨浪风味的。”
“……我知道了。”男人说。
女人哭得更大声了。
由于请假时间即将耗尽，很快的，这对悲伤的夫妻终于拎着安置费走了。也许这些钱能将他们从连悲伤都来不及落泪的工厂流水作业中解脱出来吧。
“非常抱歉！还请保重身体！”
随着门扉闭合的声响，龙·BOSS才从土下座的姿势中直起身来。腰酸背痛的，膝盖都红肿了。他最后一次舒舒服服靠在位于「生死仁义」墨宝正下方的社长·沙发椅上。
他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舒适的社长·沙发椅中。再最后一次的，他拿起来面前实木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喂喂喂，”他对着电话说，“上来一个。”
“要丰满一点的！”他补充道。
再最后一次享受免费应召女郎服务吧，他如此想着，回老家去寺庙出家不问世事的想法也随着黄色废料的堆叠，被丢进了脑神经的最深处。
“咚！咚！咚！”
写有「来往」两个正体大字的实木门被礼貌而用力地敲响了三次。
“进来吧。”
龙·BOSS潇洒脱下外套甩到一边，随即，在转身看清楚来人之后，立刻以超级土下座的姿势跪了下去。滑行着跪到了来者的面前，匍匐在地，臀部高高撅起。厉害！迅速的反应，丝滑的变招。真让人叹为观止！从黑道大哥到土下座滑跪，他只用了0.3秒！
“非常非常抱歉！阴象大人！”龙·BOSS的声音充满恐惧。
可恶啊！早就该溜了啊！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感受到巨象漫步般的压迫感缓缓接近，他绝望地闭上眼睛，额头贴住地板。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这次绝对死定了。
“阴狐那家伙，人呢？”阴象弯着腰才能站在室内，他的体型巨大且“丰满”。
“不……不知道。我不知道。阴象大人。非常抱歉！”
“耍我啊混蛋！”
“咕哇哇哇——！！”
等龙·BOSS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横着被镶嵌在挂有「和气生财」这幅墨宝的墙上。剧痛！血块随着呕吐被喷在地上。他看见胸前印上了一个大大的脚印。
“非常……抱歉……阴象大人……”他看见阴象横着朝他走过来。
“只会说抱歉吗？看来是我以前对你们太仁慈了！”
这片区域的规费原本由阴象收取，一直都相安无事，阴象也从来没有为难过这些社团老大。最多就是从他们手里拿走几个丰满的应召女郎这种小事。
“阴狐那个废物。真让人生气啊。”
阴象像是撕魔术贴一样把龙·BOSS从墙上撕了下来，轻飘飘丢到角落。他庞大的身躯坐在龙·BOSS软绵绵的身体面前，投射的阴影将房间的角落整个覆盖。
“规费呢？那家伙收的规费呢？”阴象问他。
“规费……阴狐大人已经……”他没敢继续说下去了。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规费被阴狐收走了，然后阴狐也失踪了？”阴象感到好笑，耐着性子问他：“那请问我该怎么办呢？现在上交规费的缺口在这，谁来填上？”
阴狐。那个废物。拿了四家的规费后就这么消失了。阴象不相信那个废物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私吞规费。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得把那个废物找出来才行。
然后再狠狠揍那个废物一顿。
“那么我再问你一遍，规费你交了吗？”
“……没……没有。”
“那么你现在应该交吗？”
“必然！”
“那就对了。钱在哪？立刻给我吧。不为难你。”
在绝对的生死仁义面前，龙·BOSS立刻做出了选择！
“那边……”他软绵绵的手指向一个方向，“那边有一对中年夫妻。他们手里至少有一百万塑料·硬币。他们刚刚从我这拿钱走了，应该还没有走远。”
“你是知道我的，通常来说我是不会要这种钱的。但是呢，情况特殊。所以下次规费交双倍补偿吧，我可是很讲道理的。”阴象耐着性子对软绵绵的龙·BOSS说。
“是的！双倍……不！三倍！”
“很好。”阴象走了。
他完全相信龙·BOSS就算是死也不敢骗他，因为骗他的结果只会比死更痛苦！
“又活了一命吗？”龙·BOSS松弛了下去。
他爆出血丝的眼睛看向窗外，写有「超级爽」的霓虹灯牌因接触不良爆出火花。这条街道在阴象出现后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直到现在喧嚣才缓缓回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