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牌的底噪声在洗衣店里也能听到。
「绝对不会生病」的字样贴在对着街道的落地窗上，林羽坐在与落地窗成直角摆放的长条沙发的尽头。她单手托着腮，目光呆呆的望着窗外渐渐多起来的人影。
天黑了。外面飘起了细细的酸雨，行人在落地窗边停留，然后离开。
雨幕让街道的霓虹镀上了一层迷幻的滤镜。
「快洗洗干净吧！」难听的合成音响起，是有人进来了。
林羽下意识看过去，却发现那个人也在看着她。林羽把视线移开，继续看着窗外迷幻的霓虹。从余光能够发现，那个人还在看着她。是叶鸣海。
她当然不知道叶鸣海也住在附近，更不会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遇到他。
只不过……就算再次相见又能怎样呢？偶遇罢了。她和叶鸣海本来就不算认识。也只是她单方面知道了叶鸣海的名字而已……就算半个路人吧。
谁都没有主动说话。
叶鸣海无言的站了有一会，放弃了。有点尴尬吗？好像也有一点。但是林羽不这么认为，她不会在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面前感到尴尬。
她继续托着腮，望着窗外。
玻璃倒映出她自己少女的模样，翘着的头发。她从玻璃的倒影中看见叶鸣海在投币箱投了几个币，然后把包里的强纤维作战服或者其他什么便服塞进洗衣机。
她看到叶鸣海操作着洗衣机。哔哔哔。模式选择。「强力的说」洗衣机也发出难听的合成音，然后轰隆轰隆的强力旋转起来。整个洗衣机都在上下跳动。
她看到叶鸣海因为忘记放「暴力·洗衣球」而对着轰鸣的洗衣机手足无措。
她有点被逗笑了。但是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她看到叶鸣海把身上的PVC·透明雨衣脱落下来，挂在贴着「联考培训班」「无敌肉食汉堡超值优惠」「有看到我家的猫吗？」大幅海报的墙边挂钩上。
条子的生活难道这么拮据吗？连家用洗衣机都没有？她控制不住的有些好奇，还从来没见过条子平时是什么样子。她一直都觉得条子……就只是条子。
她在叶鸣海的抗酸雨飞行夹克下面看见枪柄的轮廓，是能立刻拔枪射击的位置。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
她注意到叶鸣海的身高大约比她高了25cm。难怪每次都要仰着头看叶鸣海。但是叶鸣海的身材并没有与之相对的壮硕，而是十分流畅和简练，整体比例很好。
不过还是比我以前差了点。林羽心里嘁了一声。各方面都差一些。又嘁一声。
窗外的细雨变成了日常的重金属酸雨。
雨声掩盖了霓虹灯的底噪声，掩盖了洗衣机的轰隆声。
同样……也掩盖了叶鸣海的脚步声和问候声。
等林羽从望着窗外失神，再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叶鸣海已经来到她的身边了。林羽被吓了一跳，但是没有立刻表现出来，只是暗骂自己怎么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她的头抬了一下，但是很快又回到刚刚的位置。
“抱歉。刚刚问候的时候你好像没听见。”叶鸣海自顾自的说。
“……”林羽眨着眼睛，看着窗外。上来就说抱歉，这家伙是个白痴吗？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他继续说。
“……”
“谢谢你救了我。我想，除了你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了吧。”他还在说。
“……”
“说起来，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叶鸣海顿了一下，“抱歉，是我太冒昧了吗？”
“……”是。林羽在心里叹气。怎么会有这种自讨没趣的人。
也许是真的觉得有点自讨没趣了，叶鸣海转了身朝边上走去。与此同时，林羽的视线也跟着他的背影移了过去。等叶鸣海一回身，她的视线又马上移开。
“我可以坐这吗？”叶鸣海在沙发的另一头说。
这是个挺长的合成皮革沙发，表面印着可爱的鳄鱼图案，并写有「才没有用到」的字样。林羽坐在靠窗的一头，叶鸣海选了另一头，于是中间就变得空荡荡的。
只是这家伙……连这种事都要问我吗？林羽心里在暗骂白痴。明明已经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气场了。通常以前自己摆出这个样子的时候，连黑道·BOSS都不敢靠近。
难道是因为这家伙是条子？完全不害怕吗？好可恶！
“……随……”两个字都没说完！林羽发现叶鸣海已经自顾自坐下去了。开什么玩笑啊！混蛋！她的眼角跳动一下。风平浪静的表象下已经在咬着牙骂人了。
“抱歉。因为看你好像很纠结的样子，就擅作主张了。”叶鸣海十分无辜的说。
“……”我有纠结吗？林羽把注意力放在墙角正在结网的蜘蛛上。但是……完全集中不了精神。本想好好盯着窗外发呆的心情也被破坏了。
“你也是在这附近住吗？我好像从来都没在这附近见过你呢。”叶鸣海说。
“……”
“这附近治安可不是很好，”叶鸣海对林羽说，“你男朋友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吗？”
什么男朋友？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言乱语！眼角狂跳，林羽下意识想要爆出黑道俚语，但是！各位请注意！她又忍住了！毕竟在别人眼里自己现在确实是个少女。所以……
“……没有。”林羽说。
“没有？什么没有？没有带雨衣吗？”
已经生气了。林羽吸了一口气，压着嗓子说：“我没有男朋友。”
林羽从来没有想过，这几个字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洗衣机还在摇晃。她的心情变得躁动。怎么洗衣服需要这么长时间吗？只是一身衣服而已，模式选错了吗？
好可恶！好想砍点什么！
窗外的重金属酸雨越下越大，把上班族的PVC·透明雨伞狠狠砸低。
“啊啊！抱歉呢。我看你穿着男士的衬衫，以为是你男朋友的呢。哈哈。”
“……呵。”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
她还是保持着靠在沙发扶手上单手托腮的动作，看着窗外。……有点僵硬了。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怎么说呢……肯定不会很舒服。但是还是得忍着！
林羽感觉时间过得比超算·模式还要漫长。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衣服在里面打滚。轰隆轰隆。轰隆轰隆。两个人心里有鬼。轰隆轰隆。轰隆轰隆。以后会不会后悔？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你要看杂志吗？”叶鸣海的声音又突然响起。
“不需要。”林羽回答。
“看你的制服，应该是附近高中的学生吧？高二？还是高三？”
“……”
沉默。沉默了一小会。
哔哔哔哔。「烘洗结束了哦」难听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林羽起身，从叶鸣海用杂志挡着的脸前面走过。
叶鸣海把杂志翻了一页。
封面上印着一条巨大的生化鲤鱼从水里蹦出来，在用力甩动尾巴的那一刻定格，阿巴阿巴的张着嘴。
林羽看见在鱼头上用毛笔体写着「好吃的鱼这么做」……食谱吗？对于只吃杯面的林羽来说，这种东西不在她的认知范围之内。
她注意到叶鸣海的视线突然有了变化，慌张的将眼睛看向别处。
“需要帮忙吗？”叶鸣海看向她。
“不用了。”
她默默的将烘干好的水手服折好塞进单肩包。叶鸣海继续看杂志。
她将PVC·透明雨衣拿出来披在身上，并把头发拢好，戴上兜帽。朝着外面走去。
「快洗洗干净吧！」难听的合成音分不出你是进来还是出去。
林羽推开了门，外面的雨势渐渐放缓。她在门口站了一会，随后融入了雨夜的霓虹。一直到最后，叶鸣海也没有再看过她一眼。
（生死·仁义）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