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咕噜。皮球像是生化人的头颅一样滚到竹取的脚边。竹取恍惚了一下。他蹲下去，把球捡起来抓在手里。不远处，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朝他跑了过来。
“叔叔……这是我的球。”小女孩仰着头对竹取说。
女孩的脸和虚幻的竹内子小时候的脸重合。竹内子是他已经过世的女儿。他再次恍惚了一下。
“叔叔？”小女孩指着皮球，眨着眼睛说，“能还给我吗？”
“啊。抱歉。”竹取半蹲着，扬起帽檐，露出发白的头发和温柔的微笑。
竹取把球递出去。女孩一把抢走皮球，扭头就跑。跑向站在不远处的球场边给予她鼓励的父母。
“真勇敢呢，空子。”父亲温柔的揉着她的头。
“好勇敢哦。”母亲也微笑着。
“再陪我进一个球吧。求你们了。”女孩蹭着父母的裤子。
“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呢。”父亲脱下普通·上班族的装束，把西装和领带都放到妻子手里。他对妻子点点头，跟着女儿跑向水泥涂鸦的球场。
“别太晚了哦！”妻子在他的身后远远的喊着。
“知道了！”父女同时回答。
只是下层区域普通·上班族的一家人。虽然工作很辛苦，但生活还算幸福。竹取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恍惚了片刻。三年前的他也拥有同样的生活，只是……
他从衣兜里掏出「黑死病」叼在嘴里。然后在这个时候……「请及时查看」的ICC·终端提示音突然响起。他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把终端拿出来查看。
『「想升天·俱乐部」编号：X-64889-N。』……竹取记下任务内容后收起终端。他仰起头朝着天空吐出淡黄的烟尘。天空依旧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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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呲咚呲。霹雳乓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呲咚呲。霹雳乓乓咚咚咚咚。重低音鼓点以极富节奏感的旋律从四面八方传进他的耳朵。穿过一条由粉红色霓虹灯管装饰的通道，竹取再次踏上向下的狭窄楼梯。往下。再往下。
以紫色和粉红构成的通道，霓虹软管组成的高跟女郎图案挂在墙壁上闪烁。「+升天+」的灯牌下是互相搂抱的男女在失神的扭动。伴随着音乐。扭动、挤压、碰撞。
“嘿，帅哥。”
穿着高跟鞋靠在墙上抽烟的应召女郎摇曳着朝竹取走过去。她的胸部很丰满。贴在竹取的手臂上，挤压，女郎眼波流转，红唇微动。
“想不想「+升天+」？”她说。
竹取一言不发的往前走，直至甩掉女郎，走向更深处。
左右的包间都传来肉体碰撞和灵魂鸣颤的声音，亦或是惨叫声。
几个形似枯槁的男人蹲在角落进行着非法花椒·粉末交易。将Link·直连至非法Low·视频的上班族横躺在通道中央，翻起白眼，口吐白沫的嘴角念叨着：“爽……好爽……”
竹取从他身上踩过去。
非法Low·视频将由AI无限生成符合个人喜好的作品，直接输送进连接者的脑神经。AI精心为每个人量身定做收费方案。它知道你在想什么，更知道你想看什么。
在上班族不曾注意的地方，存款正如同流水般流失。
……每个人都会被一样东西牢牢拴住。其背后都有着黑暗巨型企业的身影。何等无间地狱般的绘卷！但这也只是新武都的茶饭日常之一。
“抱歉。再往下一层的话，请出示会员卡。”
身高体型都比竹取大一圈的黑人将他和继续往下的楼梯隔开。黑人戴着墨镜，爆炸式的西装，脑后的Link·线缆连接着别在腰上的ICC·终端。
“如果是游客的话，请到此为止吧。”黑人抱着双臂，俯视竹取。
竹取拿出他早已准备好的证件和说辞。“是生电·社。贵司购置的生化人出现了一些小故障，由我来负责善后。”他说。
“抱歉。请稍等一下。”黑人墨镜上的红点亮起，片刻后熄灭。黑人对着没人的地方点点头，然后侧身让出通道，“久等了。H-904包间，请吧。”
竹取继续往下走。
再往下一层，是装潢明显优雅许多的通道。铺着合成毛毯，带有洛可可风格的豪华门栏，立柱……当他走入通道时，墙面绣着复杂纹饰的合成毛毯开始升起。
一连排的应召女郎像是超级市场里的玩具展品一样，摆出各式各样的POSE，站在墙壁的凹槽里。赤身裸体，或是衣着销魂。竹取并没有对此感到惊讶。
如同坠入纵欲的天堂……色念的圣殿……好可怕！
每当有人进入这里时，她们就会开始极具魅惑的舞蹈。每个应召女郎的底座下面都有一个数字号码牌。
至于这里面有多少是生化人，有多少是经过培训的人类……竹取没兴趣去分析这种无聊的事情。目标还在更深处，生化人体内的定位芯片为他指引道路。
继续往里走。已经有人在H-904包间门口等着了。
“喂。这东西是怎么回事？打伤客人了都！”经理模样的男人远远的就喊了起来。
“抱歉。接下来就交给我来处理吧，关于赔偿问题请贵司联系本社客服。”竹取面无表情的说着套话，“故障品物本社需要回收或销毁处理。”
“这样的话打伤客人的那笔账怎么算？”经理继续说着。
房间内传来故障生化复制人特有的非人吼叫，是女性生化人的声音。
“请和本社客服联系，我只负责销毁和回收。”竹取说。
经理愣了片刻，知道继续问他也没什么意义。他侧身为竹取开门。
“真是败给你了。”经理摇着头说，“战斗力这么强的生化人。你们生电·社干脆去做战斗型号算了。”
竹取沉默着走了进去。
昏暗暧昧的光线，穿过用聚光灯投射的「激烈」「上下」，这是一个被装饰成审讯现场的房间。除了大大的圆床外，桌子摆着一连串的道具。
小刀、鞭子、电棒、警棍……以及狼牙棒。
生化复制人不是人类，这是常识。狼牙棒整被女生化人握在手里。女生化人蹲在角落，狼牙棒的钉子上沾着血渍和碎肉块。房间里播放着迷幻的石膏·音乐。
竹取在距离女生化人3米的位置停住。
“X-64889-N！”他喊道。环装赛博·墨镜亮起狭长的红光。
女生化人像是接到指令，不顾身体的残缺，按照程序般直挺挺站了起来。啪嗒、滋滋滋滋。女生化人右手断口处喷出蓝色电流，左腿被反方向扭曲成可怕的角度。
“别紧张。X-64889-N！接下来有几个问题问你。”
“阿……巴……”女生化人失神的瞳孔开始汇聚，看向竹取。“阿巴……”
“那么第一个问题。”竹取手放在枪柄上说。
“FUFUFU……”
是回答还是呓语？连问题都还没有问呢。竹取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总之按照接下来的流程来吧。
反正最后都是一枪的事。只要一枪，事情就解决了。距离竹内子想去海滩的遗愿又更近了一步。
他开口准备抛出问题，可是……又立马停住！怎么回事？他看见了什么？
“阿巴……”女生化人低声呢喃。
在女生化人的眼中，竹取察觉到了痛苦的情绪……这怎么可能？生化复制人是不存在感情一说的，更不要提眼神这种高级能力。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吗？
“阿巴……我……竹、内……子……”女生化人的身体在激烈的电花中颤抖。
等一下！竹取的瞳孔剧烈收缩后颤抖。听错了吗？他握枪的手也开始颤抖。不。不。不。这绝不可能。是巧合吗？发声单元的巧合？
竹内子已经死了……虽然没有看到竹内子的尸体。但是请注意！眼前的女生化人是成熟丰满的女性，就算三年过去了，竹内子也不可能变成这个样子。不可能！
“阿巴……我是……竹……”女生化人呓语般重复。
“不！！”竹内忽然变得面目狰狞，他用枪口顶着女生化人的额头。
“闭嘴啊混蛋！不准说这个名字！”他低声怒吼道，“开什么玩笑啊！混蛋！是谁？是骇客在身体里留下程序吗？想要勒索我吗？混蛋！”
女生化人只是用痛苦和恐惧的眼神看着他。
“阿巴……巴……”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定格，迷离的石膏·音乐继续播放。昏暗的房间里，两道身影对视着。然后……其中一道身影把举起的手放了下来。
疯了吗？也许吧。这个世界早就疯了。竹内留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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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轨道电车相齐平的公寓亮着黄色的灯光。
电车轰隆隆从窗外经过……「即死」「无思想」「傀儡大方」「否」等电车涂鸦在他的视网膜和大脑神经上短暂停留。竹取伸手关上窗户，又把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
他掏出「黑死病」放在嘴边，想了一会又收了起来。
陌生的女人坐在布艺沙发上……不！是残破的女生化人。竹取以回收的名义将女生化人从俱乐部带走。经理颇有微词，强硬的要求竹取留下维修报告单。
不过，怎样都好。只要能把……「竹内子」带回家。
“你真的是、竹内子吗？”
女生化人笔直的坐在沙发上，面向前方，瞳孔却移向竹取。“父、亲……”女生化人喃喃低语，“痛……好痛……生物……死……”
听到「父亲」两个字时，竹取的心脏仿佛被紧紧攥住了。血液涌向大脑，比尼古丁更加激烈的冲击着大脑神经。他的瞳孔爆出血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痛……痛苦……痛……杀……”
“告诉我！竹内子，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痛……痛……好痛……”
女生化人无表情的重复着「痛苦」「死」「杀」……是被困在女生化人体内的竹内子灵魂因饱受折磨而发出的呼救吗？何等的无间地狱！何等的无人性！绝望！
“竹内子……”竹取跪倒在地，灰白的头发散落下来。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在生电·社的研究院内到底发生了什么。迫切的想要知道为什么竹内子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及，迫切的想要知道让女儿回归正常的办法。
只有去一个地方……「生电·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