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希望……”
梦里的亚新华被人凝视着,作最后的告别。
此刻睁开眼睛,他习惯地在无限逼近的凝视中醒来,只不过依然无法看清凝视自己的是谁,不过眼下不容细想。
耳边的警报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鸣响:
“注意,碳尘风暴来袭,请回收所有仪器设备,立即返回地下应急舱室!”
“注意,碳尘风暴来袭,请回收所有仪器设备,立即返回地下应急舱室!”
冰冷的机械人声从亚新华的休眠舱开始传播开来,他那早已习惯的本能反应让他从休眠舱中跳出,红色警报灯已经拉开漆黑的夜幕,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黑色迷雾,远处泛着点点红色的火星。
来了!时隔一百四十年,这份来自过去的恶意,曾经折磨得亚新华体无完肤的恐怖敌人,从高墙上飞跃回来摧毁人类最后的遗存,让新生的转生体领教生命的苦痛与惨烈了。
眼前的碳尘暴规模和烈度比以往的更加庞大,亚新华暗叹不妙——恐怕是巴西的火山终于喷发起来,将沉积的碳尘重新唤醒。
曾经给予人类时代致命一击的暴君又重新降临人间,黑暗是他帝国的监牢,风暴是他手中的利剑,碳尘是他麾下的兵将。兵列所行之处,电子设备尽皆噼啪作响、即刻死灭;天下生灵,全数淹没在黑色的炼狱中。
亚新华匆忙回到自己的小屋,地下线缆向外传递他的命令——固碳机械返回应急舱室,采碳设备停止飘荡,立刻上升到平流层。
设备避险命令发出后,他立刻冲出屋外,向着藿莉所在的休眠舱奔去。
“藿莉,藿莉!该死的行星议会,传讯器的预算都没有留吗!”亚新华大声呼叫着陷入深眠的藿莉,她全然没有察觉舱外涌动的危机,碳尘弥漫,严重干扰了亚新华的无线信号,他不得已在黑夜中摸索起休眠舱的外壳,找到仍然老式的紧急讯号传递接口。
“蓝星CN-205501呼叫新型转生体HL-400042,基地遭遇异变灾害T001,请求立刻苏醒。”
转译后的讯息吓得藿莉从休眠舱中弹射出来,眼前本应万里晴空的世界,此刻被黑色的烟尘隔绝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一时有些惊慌得不知所措,好在亚新华从黑夜中伸出的一只手将她搂在身前,随后指了指不远处的孵育中心:
“去哪里避风……转移实验成果!”亚新华在风中向她吼到,四周的异响和风压好像要把他的声音和身形都撕碎一般。
藿莉的衣裙已经自适应为御风模式,前面的流线形态包裹着藿莉,让她在风中挤出一条通道来,后侧回旋结构盘旋成一根短尾,处理着涡流,让身后的亚新华得以跟上脚步,两个人艰难地朝着孵育中心前进。
右后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亚新华知道那是西侧高墙被风暴撕裂了,被固化的碳方在风暴中翻滚着、破碎着,逐渐开始肢解,还有些被风吹起,伴随着风的呼号砸在两人身边,碳方表面白色反射材料也在漆黑的夜空中化作星星点点的光亮,似乎在向亚新华曾经的固碳行为复仇。
伴随着风暴烈度的骤然提升,方向更加难以辨清,碳尘浓烈的空中开始传出阵阵爆燃的声响。亚新华知道这是极其不妙的事,但在风暴中他已无法与藿莉交流,只能期盼着那作为未来科技特制的建筑不要出事。
凭着印象走了几百米后,亚新华和藿莉勉强辨认出远方传来的晦暗光线,两人正要靠近躲避风暴,一声剧烈的爆响在亚新华耳边炸开,旋即这幢庞大宏伟的建筑在他们面前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猛烈炽热的风暴旋即撕裂它的主体,很快飞散在空中——高速摩擦的碳尘不断加热爆炸,融化了孵化中心的建筑构件。撕开一道口子后,从穹顶碎裂的地方,内部空气遇到炽热的碳尘,引发了二次爆炸,彻底掀飞了整个孵育中心,里面的小动物恐怕都来不及哀嚎就化作枯骨。
“不要!猫咪,动力波!”
见到孵育中心被彻底破坏,藿莉的情感处理器一下子波动起来,碳尘暴碾压过她的哭声,亚新华刚从爆炸中缓过神来,就看到藿莉从身前跑开,奔向孵育中心。
他跟在身后未及跟上,立刻被风暴压倒在地。他的特型风衣尚且坚固,不至被立刻撕碎,但没有藿莉在前破风,在这狂风炙尘中也寸步难行。
“藿莉,立刻返回应急舱室!”
“果然还是听不到吗”,亚新华心中一沉,匍匐在地面上艰难向前挪动,心里计算着回到地下应急舱室的最短路径。
地表上的一切不再可靠,连地面也都是被他固化后的碳方堆砌而成,长时间暴露在碳尘暴中,也有被肢解的风险。
“新型转生体HL-400042,放弃实验成果,即刻返回!”亚新华咬紧牙关,笨拙闪躲着孵育中心四周碎裂的设备,爬行到藿莉身后不远处冲她大吼。
此刻藿莉正在启动备用封闭舱室,想要保住孵育中心最后一处残骸,在这样的险境中,保持站立已然十分危险。
身后的亚新华只听到一声尖叫,藿莉已被飞来的巨型设备切断了身形,随后逐渐被碳尘暴肢解开。
“藿莉!”
他怒喝一声,努力辨清黑尘中被吹来的藿莉,手上一用力,抓住她的辫子,将她的上半身抢回怀里,用风衣盖住后迅速低下头来。
事已至此,亚新华的系统内已经无法设定返回地下应急舱室的道路了。
藿莉趴在他怀里,眼角还带着一丝泪水,虚弱地说了一句“亚先生……”,便失去了意识。
他已无法判断藿莉的生存概率,但长时暴露在碳尘暴中,他们最后都将被风暴肢解。不知何时开始,自己双腿也失去连接,想必也被这风暴所摧毁。
亚新华用力抱紧怀里的藿莉,那因绝望而涌动的能源让他青筋暴起,多处受损产生的紧急警报让他双目赤红突起,几乎要从眼眶中迸裂出来。
“来吧,混账东西们,一千过去,我什么时候怂过!”
此刻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娅欣华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发出声音,只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喧嚣的天空怒吼道:“去你的天爷,去你的碳尘暴,让你见识见识我这老狗的牙口!”
轰鸣的天地无视了他的吼声,但下一步,一定无法无视他的愤怒。
亚新华的右手小臂已经开始向外翻折,与大臂合并成一个粗大的铁臂,露出幽森的炮口,他怒吼着朝向地面开出一炮,一声炮响撼动了脚下的地面,似乎要震慑住这地动山摇的混乱场景。巨大的反冲几乎让他带着藿莉弹跳起来,尽管迅速伏倒在地面,可右手臂已被震得脱节,连带着缓冲构件飞出数百米远,消失在黑色的世界里了。
这是他当初一时兴起给自己改装的老旧武器,第一次使用出来仍算收获颇丰。
“等我把你们这些垂死挣扎的碳尘带走,蓝星又会属于谁呢……”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亚新华嘴角带着嘲讽,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抱住藿莉,用力摔向被大炮轰开的坑洞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