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逃，龙英。”
方宁挡在龙英面前，他伸手抓住龙英的左臂，猛地将其从口袋里抽出。一张证件卡从那口袋脱落，啪嗒一声弹到龙英脚边。
“宁宁老师，我......”
“别说了。”方宁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性。
她揪着龙英的手，从地上拣起那张卡，跟龙英一起走到货车旁。
“老赵！”
赵务结蹲在地上回头看了眼：“哎，宁宁老师，你怎么......这不是刚刚那个同学吗？”
方宁宁撇了他一眼：“都说了在学校里叫我的化名。”
“哦，真不好意思。方宁老师，你跟这同学有什么事吗？”
龙英等着方宁宁开口，将他偷卡的事情抖出来，那一刻，他把自己交给了命运。
“这个同学刚刚在路上捡到你的工作证。”方宁宁把卡递给赵务结，继续说道：“卡从外套里掉出来了吧，你也太冒失了。”
赵务结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谢谢同学。丢三落四也是我的老毛病了。”
赵务结道过谢，方宁宁便把龙英带回到艺术楼。
打开监控室的门，她让龙英先进去，自己则后脚进来，轻轻把门关上。
龙英还在等着她的批评，然而方宁宁走向办公桌后，拉开抽屉，拿出一罐饮料放在龙英面前。
“拿走吧。”还没等龙英惊讶，方宁宁便说道：“前天我开车去接的那个女孩，你跟她还需要一个告别不是吗？”
龙英无言地盯着饮料的罐身，那抹粉红色在此刻显得很虚幻。
突如其来的温柔，原来是行刑前的晚餐。龙英苦笑着想道。
他拿起饮料，起身留下一句谢谢，离开了艺术楼。
是去教室还是宿舍呢？龙英分不清目的地，只能迈着轻飘飘的步伐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校园里。
走到高三楼前，他听见里头的上课声，隐隐约约能分辨出老师用力在黑板上戳粉笔。
他停下来，坐在草地边的路牙子上，听到学生齐声回答问题，心里莫名其妙涌上一股愧疚。
自己旷课去偷东西，最后就换回来这么一罐东西。龙英转动着手上的易拉罐，自嘲似地笑出了声。
他看四下无人，拿出手机。毛敏敏发来的消息都是在担心自己。
你怎么了？还好吗？为什么小樱不回复我的消息？我好担心你呀！
诸如此类的话语不厌其烦地发来了十几条。
有些时候龙英自己都不相信毛敏敏对他......对龙樱的感情是真的。我做了什么吗？我们认识了有多久？似乎种种的因素都证明不了二人之间是真爱。
龙樱跟毛敏敏，就像两个借着青春期放肆开放的叛逆女孩，其中的爱情在龙英眼里更像是声势浩大的反抗宣言。
脑海里闪过毛敏敏的样貌，她的笑脸，她那头发撩开后很好看的耳廓，她的温热鼻息，龙英想起那天一起去紫岭公园，想起毛敏敏一个人穿着沾了油污的上衣在公园前暗自神伤，想起了她们的无数个吻。
这些都是属于龙樱的记忆，他永远都无法名正言顺地拥有。可龙英的心脏却感到生疼，就像失去水分后干裂的泥巴地般，被割开一块又一块。
方宁宁给过的忠告此时又在脑海里回想：
“我原以为只要换一个身份，就能让我的人生一帆风顺，就好像自己多了个分身，让方宁替方宁宁吃苦，让方宁宁替方宁享福，听起来很棒对不对。”
“可我最后才发现，原来方宁宁是我，方宁也是我，哪有什么谁替谁享福......”
“太过分了，宁宁老师......”
就像停了水的莲蓬头，龙英流不出泪水，只能萎蔫地自言自语。
“这我该怎么把再见说出口......”
不知不觉，便在此处呆到了下课。龙英乖乖地离开，这块空间不再属于他，于是把这片安宁之地留给努力向上的学生们。
他走到操场，坐在环形观众席中，下了体育课的男生们还在想方设法地利用着最后的10分钟。
一个男孩朝草地上的足球奋力击去，他开了个大脚，球差点飞过半界。于是两队人马又集结在落球点处。
看得出来他们并不专业，队员间没有默契、没有战术，一群人往球上伸出一堆脚地哄抢，他们欢笑地称其为“扎死人堆”。
龙英仿佛在其中看到了偶尔在体育课上踢球的波波和云吞面，便默默走下了观众席。他知道这里也不属于他。
浑浑噩噩地，最终还是来到书香园。他走进知心亭，看到石凳上又积满了灰尘。他敢肯定，这里最近的两位造访者还是上周的他跟毛敏敏。
从容坐下，龙英发现最适合自己的地方还是这片孤零零的小花园。
没有刻苦的造诣之心，亦没有挥洒青春的运动激情，没有吸引别人到访所需的任何要素，只有孤芳自赏的花朵，只有为了门面打造的古亭。
这简直就是他自己嘛。
就像那座日渐衰败的紫岭公园，游客自然喜欢去大型的游乐园，喜欢刺激，喜欢快乐，于是抛弃了它。
唯一不同的，就是自己这座小花园还在做着受欢迎的幻梦。
一次又一次自怨自艾的审视批判，宛如一把又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自我解剖着龙英的心脏结构。
神奇的是，他在自己心脏上划了无数刀，却发现切下来的不是温热的血肉，而是冰冷干瘪的桃子肉。解剖到最后，他看见的是皱巴巴地桃子核。
桃核，坚硬、苦色、扎嘴，与体面的桃肉相比，可谓是一无是处。
好了。龙英心想，他打开手机，停止无休无止的自我怀疑。那瓶饮料被他放在手机背面，一起由左手抓住，就像他的护身符。
他面无表情地划开聊天页面，轻松便找到被龙樱置顶的毛敏敏。
点出输入法键盘，他思考着这辈子学过的所有词汇，句子在他脑海里、在他手机上一次又一次重组、更新，却又一次又一次被删掉。
不论怎么措辞，都无法令自己满意。他只是在众多的告别中追寻着那唯一不会让毛敏敏受伤的可能性。
试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无数种组合，龙英最后发现这其中没有可解的答案。
为什么明明开始只需要一个偶然，结束却这么艰难......
可他没有任何选择，继续拖延只会增加伤痛愈合的难度。
“今晚放学后，在书香园等你。”下了决心后，他敲定这样的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