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英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最起码他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原以为自己的学习热情也是如此,最多坚持个一两天。
可事实是,自从那天稀里糊涂地开始了认真学习后,龙英发现他逐渐进入了状态。
每天7点钟准时早起,从食堂带走一颗水煮蛋回到教室,剥壳吃下后背单词。上课时则老老实实地用铅笔做笔记,课后也不着急吃饭,而是留在教室里用橡皮修改课上的笔记。晚上早早做完作业,开始分析这几天的错题。
他不知道这股劲是从何而来。按理来说,处在他这个阶段的学生应当是要沉浸在悲痛中,好几天才缓得过来。
然而他却是很快地调整了状态。
龙英不禁想道,或许自己性格上就带着冷血,毕竟自己到现在也没流过一滴眼泪。
长此以往下来,他开始跟总是第一个到教室的圆圆熟络起来,不仅如此,就连林舒淇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善。
早上从宿舍走去教室时,也能碰见领着一堆小鸭摇摇摆摆过马路的鸭妈妈露西,它们总是趁人少时这么干,龙英也总会耐心等待它们。
如果自己不认真学习,不早起,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看见这种生趣的场景。
每当龙英这么想着时,他脑海中就会升起这一切都很值得的念头。
......
“!”龙英猛地从床上起身。
他看向空调,又是被宿管在7点就关掉了。
他依旧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自从那一天起,每个清晨醒来时他都会如此。
龙英感觉自己昨晚又做了那个相同的梦,他又站在紫岭公园前,在那片人山人海的场景里。
用手扶着额头,龙英责怪着自己的不争气,为什么快一个星期过去了,自己却还是在做着这种没有意义的梦?
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准时在7点钟睁眼这件事,其实并不是空调导致的。毕竟刚关上的空调,哪会那么快就把人给热醒?
或许我是有点神经衰弱了,龙英这么想道。他起床到阳台,赶紧洗漱完后跑去食堂,照例买了颗鸡蛋。
走出食堂时,又一次碰见了那个阿姨。今天对方没有看着自己,就这样头也不回地从自己身边跑了过去。
别管那个阿姨了,龙英对自己说道。认真学习,当个上进的人,才是自己的人生底色。
径直回到教室,圆圆跟他相视一笑。她没有再跑到走廊上背书,因为前几天龙英跟她说了自己不介意。
龙英回到座位上,翻出单词书,平摊在桌面,一只手把吸管扎进刚从食堂买回来的牛奶,另一只手把剥好的鸡蛋塞进嘴里。
他像赶时间似的将鸡蛋一口闷掉,憋着气用力嚼碎,就着一口牛奶把鸡蛋糜吞下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在背单词上。
咚咚,前门响起敲门声。龙英跟圆圆一并抬头望向那个位置。
“龙英。”敲门的人是方宁,他站在教室外,示意自己有话跟龙英讲。
龙英的心咯噔一下,他走出教室,站到方宁面前。
“宁宁......方老师,你怎么过来了?”
方宁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银色项链。
与真正的银项链相比,它缺少了些晶莹的色泽,因而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便宜货。
龙英接过项链,将其放入口袋。
他的呼吸顿时加深,那气息宛如能够割开石头的烈风。
“这是在洗衣服时发现的,跟裙子和校服混在一块,我想应该是......龙英,你还好吗?”
他知道自己露了怯,强压着呼吸,慢慢平复起心情。
“方老师,你没把衣服丢掉吗......”
他没有责怪方宁的意思,只是为对方还留着衣服而惊讶。
“没有。”方宁抿了抿嘴唇:“我还是认为这件事不该由我草率决定。”
“如果你还有念想,就到艺术楼。我把衣服放在了那。”
留下这句话后,方宁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龙英回到教室,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不在状态。
学习的劲头就像冲锋的士气,原来一鼓作气,如今已然衰竭。
中午下课铃响起,恍惚间,龙英像条件反射般从座位上起身。
林舒淇看向他:“今天不再学一会儿吗?”
龙英的思绪被她拉回现实。
是啊,我在想什么呢?一边责怪着自己整个上午都没干正事,龙英一边心神不宁地坐下,翻开了今晚的作业。
笔握在手中,尖端离纸面只有一厘米,却迟迟没能被压下去。在重力作用下,笔头的滚珠慢慢冒出了一颗小小的墨滴。
“你怎么了?”看着他在拿着笔发呆,林舒淇不禁问道。
龙英又站了起来,他把椅子推进桌下,说道:“我刚想起有些事情要做。”
随后便跑出了教室。
林舒淇只觉得很奇怪,但也没管太多,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忽然,几个女孩正准备从前门离开教室,却在讲台附近停下。
“这是什么?”
一个女孩拣起地上那闪闪发光的一团。
“是项链呀!”
“大惊小怪的,这光泽一看就是假货。”
“别这样,假货那也是人家丢的。”
“哎,有哪个女生掉了一条项链的吗!!”
林舒淇摇摇头,同时望向周围,也没有女生认领。
“算了,我们拿回宿舍,问问班里的其他女孩子吧”
......
龙英的目的地,是艺术楼。
推开艺术楼的大门,走进室内,龙英听见一楼的画室里有激烈的说话声。
出于好奇心,他想离近点听听发生了什么。正要走去画室入门,却迎面撞上了从里头出来的老师和学生。
呀!龙英迎头碰上的是一群女学生,一个被他差点撞到的女生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喊叫。
待双方都缓过神来后,他们开始惊讶地看着彼此。女生们的眼神仿佛在问着,这个人是谁?
龙英简单扫了眼这帮人,有四个女生和一个男老师。而那男老师自然就是方宁。
“你们宿舍东西被偷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先回去吧,老师会向学校汇报的。”
原本还在无休止讨论着的众人,似乎因为外人到场而缓和了形势。
四个女生抱怨似的看了眼龙英,随后不情愿地走出了艺术楼。
呼!方宁看周围终于清静下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来得太及时了,龙英。”方宁用方宁宁的姿势道谢着。
“她们也被偷了东西?就是那个连环小偷。”龙英根据刚刚听到的对话推测。
方宁宁点了点头:“原来你也知道了。”
“这小偷已经很出名了,我舍友的学姐上周才‘惨遭毒手’。”
“那真是太倒霉了。”方宁宁同情地说,“那几个女生跑过来找我诉苦,强烈要求我去找保安调取宿舍走廊的监控。”
方宁宁说话的表情就像在说着这事很难办似的。
“为什么不这么做呢?”龙英理所应当似地问她。
方宁宁耸耸肩:“其实上周高三的班主任才这么干过,但结果是一无所获。然后副校长就开会把那个老师痛批了一顿,说是浪费资源,大题小做,还动摇军心、损坏学校名誉。相当于杀鸡儆猴了。”
“现在我们这些老师都不愿意大张旗鼓地这么干了,毕竟枪打出头鸟。”
职场是残酷的,龙英脑海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很多时候学校高层身处三线,接触不到一线的学生,眼里只有年终汇报才能看见的升学率,便导致了这种不为学生着想的情况。
问题是,当学生叫苦不迭时,能承受怨气的只有常年跟他们接触但又没有改革权力的一线老师。矛盾就这样被转移到了一线老师身上。
“不扯这些学校行政上的事了。”方宁宁大手一挥,示意掠过这个没意义的话题:“你过来找我,是为了衣服的事情吧。你回心转意了?”
“不是,我来这,是想请宁宁老师再帮我把衣服扔掉。”
方宁宁听见他这么讲,脸上又浮现出一片乌云,她很为龙英担心。
“真的决定好了?”
龙英看向地面,沉默数秒,又点了点头。
“帮我丢掉吧,我不想丢在学校或是家附近,那样自己总会有念想。”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也会帮你的。”
“谢谢你,宁宁老师。”
他伸出手,想跟宁宁握一次手。
方宁宁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做,突如其来的仪式感仿佛是龙英在昭示着她,这是他最后一次麻烦自己了。
方宁宁回应了他的心思,跟他用力地握手。
龙英诚恳地点头道谢,随后离开了艺术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