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转折的时候，是在初二的某一天。
那天中午，毛敏敏一反常态。她平日里和林舒淇吃饭总是有说有笑，今天却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林舒淇本想问她是否有心事，可没料到在自己开口前，毛敏敏便哽咽着掉起了眼泪。
林舒淇慌慌张张地走过去对面，坐到毛敏敏身边，询问起发生了什么。
“妈妈走了......”
这四个字从毛敏敏逐渐泣不成声的喉咙里挤出来。
她一时间还没理解毛敏敏的意思。
印象里，敏敏妈妈身体健康，平时也热爱运动，自己跟她前几个星期才打过照面。
事情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然而很快，她就理解了毛敏敏的话。
毛敏敏擦了擦流不尽的眼泪，心情沉重地说出了来源。
原本，敏敏爸爸是在五山市一间护肤品公司担任配方工程师的职位。可近来公司却不景气，时常裁员。
按理说，工程师的位置与普通文员不同，往往没有那么大的裁员压力。可人算不如天算，铁拳最终还是砸在了自己头上。
三位工程师当中，唯有他自己的学历最低。
当初本科入职，在公司发展的初期贡献良多，后期也帮忙带领新人工程师熟悉工作。
可惜的是，市场并不讲究情分，它最擅长的便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公司最终选择淘汰掉他，留下由他亲手培养的硕士、博士工程师。
离职之后，他不敢告诉家人，尤其是自己的妻子。
每天早上，他依旧会洗漱穿衣、整理好仪表再出门。只有他自己知道，出门是为了应聘新的工作。
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现代经济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前公司的没落，也在隐隐象征着整体的下行。
他走访了许多公司，却无一例外地都吃了闭门羹。几乎所有公司都在开源节流，它们在短期内都没有雇佣新员工的打算。
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好动用女儿敏敏的“未来基金”来填补家庭支出，同时不断地寻找新工作。
应聘、失败、应聘、失败，反复的困境加上日渐减少的“未来基金”，他快维持不下去了。
直到某一天，敏敏妈妈在心血来潮核查这份“未来基金”时，发现银行账户内少了将近七成的存款。她首先质问起自己的丈夫。
他只好向对方如实道来。两人开始争吵，愈演愈烈，最后还拳脚相加。
他要求妻子，是时候重返职场，两个人一起供养孩子了。而她听见这句话后，果断收拾行李离开了家。
敏敏回家后，父亲撒了个谎，说外公生了病，妈妈回去照顾他，要离开一段时间。
敏敏暂且相信了，直到那一天，母亲带着一位年轻的律师出现。
母亲出现的那天，还带着她的离婚协议书。她同父亲说，身旁的律师是自己的新对象。
在谈到敏敏的抚养问题上，母亲竟然当着女儿的面，斩钉截铁地说出抚养权归他的这种话。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出现，父亲便果断签下了同意书。
毛敏敏的眼泪就像她内心的悲伤，一决堤便无法止住。
过往的行人纷纷向她们投来疑惑的目光，毛敏敏只好把脸整个埋进双手之中。
林舒淇让出自己的怀抱，让她能毫无顾虑地发泄。
“舒淇，你说，妈妈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她是不是只把我当成了累赘......”
她理所应当地对母女关系产生了质疑。
毕竟，这个家庭在经济稳定前是那么的美好，如今大难临头，母亲却利索地飞走。从逻辑的角度出发，自然就能推导出“母爱为假”的结论。
林舒淇抚摸着毛敏敏的头，任由泪水把衣领打湿。
此时她不敢妄下定论，如果自己出于一时好心，否认敏敏对她母亲的怀疑，导致她产生了注定悲剧的期许的话，那自己就是罪人。
她只能默默地接纳敏敏的悲伤。她相信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一个星期后，林舒淇在跟敏敏散心时，碰巧撞见了在排球队训练的卫子杰。
起初，她们只是好奇，于是驻足停留。似乎是在训练时发现了敏敏的身影，卫子杰在休息时间跑来向她们搭讪。
此时她跟敏敏已经确立了关系，加上卫子杰意图过于明显，敏敏当然时礼貌地拒绝了卫子杰的一系列要求。
然而对方却像不知懈怠的一头老牛，连续不断地发起攻势。最终，在某次家长开放日，敏敏爸爸过来时，他跟卫子杰碰上了照面。
敏敏爸爸对这个男孩颇有印象，熟悉的脸部遗传、熟悉的姓氏，让他留下卫子杰陪他聊天。
果不其然，从卫子杰那得知其父亲是某公司的高管。他马上就嗅到了翻身的味道。
从那天起，他有意无意地就在毛敏敏面前提起卫子杰，顺带提起卫家的家境、父母的职位。
他站在成年人的角度，向自己的孩子抛出成年人所无法拒绝的配偶条件。
毛敏敏自然是不理会。她父亲也能察觉女儿的心思，但却从不气馁，一次又一次地安排女儿同卫子杰见面的机会。
而父亲的相逼，则使得敏敏越来越依靠林舒淇，二人的关系也随着父亲所给的压力上升而升温。
直到那一天，他终于发现了女儿的软肋。
他知道了女儿在跟一个女生维系着不三不四的关系，这一刻，他发了火。
主动打电话通知了敏敏的班主任，主动要求校方惩罚林舒淇和自己的女儿。
可当毛敏敏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父亲搞得鬼时，她又不再畏惧所谓的处罚。她回到家中，同家里仅剩的那个亲人理论。
走投无路的父亲终于搬出了那位抛弃他们的妻子。
“要是当初爸爸有这份工作，你妈妈会走吗？”
这句话像诅咒一般缠绕在了毛敏敏的心上。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母亲最后一次出现那天，如同嫌弃般果断放弃了自己的抚养权。
母亲把自己当成了累赘，而如今，父亲也是如此。
毛敏敏只能躲回房间里，看着自己跟林舒淇初次见面时的合照，看着那个穿正装很好看的少女，一次又一次的流泪。
最终，她同意了卫子杰的请求，而这也就意味着要跟林舒淇做诀别。
......
看电视的时间早已结束，林舒淇跟龙英走下楼，找了一块清静地。
“毛敏敏那天把我叫到天台，就是我们第一次确定关系的地方。”
林舒淇面色平静地说，就像在谈论着别人的故事。
她耸耸肩，无奈地说：“很残忍吧，在我们开始的地方跟我分开......”
龙英若有所思般地看向地面。
他知道林舒淇所描绘的那种感觉，自己就是这样同毛敏敏分手的。
“当然。”林舒淇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事后也明白，她同我分手，不是因为真的不喜欢我。”
“恰恰相反的是，她肯定跟那时的我一样，都会感到伤心欲裂吧。”
龙英惊讶地看向她。
“那么，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他问道。
“你说是对敏敏的感情吗？”见龙英点点头，林舒淇笑了笑，“很难说我现在算不算得上喜欢她，但我肯定不恨她，肯定也放不下她。”
毕竟你看，我现在还跟她做着普通朋友不是吗？林舒淇苦笑道。
普通朋友是吗......
龙英默默看向昏暗的路灯，他看见一团飞蝇纷乱地聚拢在灯光之下。
他此时的心情就像那团苍蝇般，难以平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