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山脚下坐着等了多久，只记得让自己回过神来的，是学校里定时响起的下课铃。
铃声把龙英四散的意识收聚回心，一时间，他不免有些慌神。
因为一旦集中注意力，他就会清晰地听见胸膛咚咚的心跳。毫无疑问，这是他焦虑的信号。
只要留意到自己的急躁，便会过分在意时间的流逝，从而慢慢失去对时间尺度的掌控。
他听着紧张而快速的咚咚声：原本心脏跳动两下的时间大约为一秒，可渐渐地，自己一秒钟好像能听见三四下，甚至是五下。
如今想来，龙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有些后悔。他不应该在敏敏面前揭开自己的真实想法。
什么我一直在害怕着林舒淇、我一直在憧憬着林舒淇......敏敏听了这些话后，会怎么想呢？
——不好意思龙英......我想跟舒淇单独说说话，你能先到山下等我们吗？
她们又准备要说些什么呢？
大脑开始运转后，各种揣测和无根无据的幻想就会出现。龙英甩甩脑袋，把这些像苍蝇般了无边际的想法给驱散而尽。
明明早就下定了决心，事到如今又在后悔什么呢？！龙英默默地埋怨着自己的不成熟。
他想像林舒淇那样笃定方向、一往无前，可或许，自己就是一个永远的半吊子，永远都有着软弱的一面。
就在这时，龙英身后的山路传来了重叠的脚步声。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他站起来，转身望向下山的二人。龙英原本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没能说出口。他只好尴尬地把手放在两侧的裤腿上，并下意识地动手擦了擦。
龙英的眼神分别在二人之间游走。她们都默不作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又挨得很近。他不知道这是否代表着什么。
当她们再走近些时，龙英和林舒淇的视线首先交汇在了一起，他注意到了对方微红的眼眶。顿时，他感到了一股轻微的敌意。但和昨天开学时林舒淇对他的态度相比，这股敌意已经缓和了不少。
她们走到他的身边，在那里停了下来。三人就这样陷入到了面面相觑的寂静当中。
突然之间，林舒淇冷不丁抬起她的一只脚，并毫不留情地落在龙英跟前。
“疼！”他的左脚掌像忽然踩进了岩浆里一样，霎时间变得又胀又痛。
“舒淇！？”毛敏敏赶忙插进她与龙英之间，用身体护住了龙英。
然而林舒淇本来也没打算踩上第二脚。她盯着被毛敏敏挡在身后的龙英，眼里的敌意如火上浇油般升了温。
林舒淇伸出一只手，穿过毛敏敏的肩膀，就像一个火枪手，直指龙英的眉间。
“龙英！”她说话的声调比以往都要高亢，“要是我发现你让敏敏流了眼泪，那下次可就不止踩个脚掌那么简单了！！”
“我答应你。”龙英低沉地对她说道。
毛敏敏没想到舒淇会说出这么孩子气的威胁。她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烫，便悄悄地退到龙英的身边。
可她没想到，这个小动作反而牵动了林舒淇的神经。林舒淇轻哼一声，用力地踩着脚，扭头快步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那是舒淇表达认可的方式......”毛敏敏轻声对龙英说道。她的眼睛微微半闭，视线不自觉地沉到地面，嘴角咧出一个复杂的微笑。
龙英感受着那个“认可”所带给他的疼痛，他能听见林舒淇刚刚心里的不甘。一想到这，他便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他恨自己当初的不成熟、不果断，正是这些才导致了这一切......
然而，在他还埋怨着自己时，毛敏敏却措不及防地抱住了他。
她轻踮着脚尖，双臂挂在龙英的脖子上，宛如两条有温度的缰绳。龙英一下子没搞清楚现状，他只感觉到敏敏的拥抱越来越紧。
他们完完全全地贴在了一起，夏季布料的阻隔在这份距离面前荡然无存。龙英的胸口感觉到一份柔软，他惊讶地“咦”了一声，全身上下的肌肉随之紧绷起来。
“敏敏，你......”
他刚想询问女孩此举的用意，却被敏敏给中断。
“你在这里等了那么久，肯定很煎熬吧，龙英？”
柔声细语让龙英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这一刻，他放下防备，像个没有意识的布娃娃，落到了对方暖暖的怀中。
“你怎么会知道的，敏敏......”他忍不住轻声问道。
他的心里所想，竟然被敏敏轻易地看穿了。
“我当然知道。我敢说，没人比我更了解你，就连你自己也是！”
“真的吗？”龙英没脾气地对她笑了笑。
“不然呢？！你那么要强，却还要死撑着在我面前揭自己的短。我打赌，你肯定怕死了！你怕我会选舒淇，对不对？”
“你乱讲！”龙英把脸撇到一边。
“嘻嘻！你不承认那是你的事，反正在我这都一样。”她不禁抱得更用力了些，就像是在惩罚着这男孩的嘴硬。
随后，她一改脸上捉弄人的神色，声音也换上了溺爱的语气。
“傻瓜，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把那些还要更加肉麻的情话都藏在了心里。
龙英的脸微微一红，为了不让敏敏发现，他把脑袋轻轻埋进了她额头的刘海里。
“你说的对，我真是个傻瓜......”他把声音压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程度。
“你在说什么呢？”只能分辨出只言片语的毛敏敏抬起困惑的脑袋望向他。
“我是说......”龙英努力措着辞，“我不会让林舒淇失望的，你就是我的全部。”
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知道了啦！”毛敏敏堵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真没想到，你比我还要肉麻......”
说着，她松开了自己的怀抱，开始用颇有怨言的眼神看着他。
——龙英这个傻瓜，他跟舒淇都一样，总是用别人来束缚住自己。明明我希望他们，能不要为了我......
“怎么了嘛？”龙英对她的眼神感到不满。
“没什么......”
“没什么那你还鼓着嘴？”
“要你管。”
二人继续拌着嘴，全然不顾那个本应离去，却又偷偷折返的身影。
林舒淇踩在路边的落叶堆上，这时她的注意力从偷窥的二人转移到脚边，那有一丛暗黄色的桂花。
它混在枯叶群中，因为腐败、发酵而失去原有的光彩。想必它已经落下了有一段时间。
林舒淇只觉得很讽刺，褪色的花，就好像从敏敏的人生中退场的自己。她看着这丛落花，内心久久不能释怀。
——如果真的有冰山，我就会像杰克那样死去。这样我的萝丝，她就能挺起胸膛活下去。
就在她黯然神伤之时，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竟如钟声般再次回响于耳边，敲醒了她的大脑。
林舒淇盯着脚下的花，双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这片枯叶堆旁的树干上。
那是一颗健壮、有力的大树。它高高挺立，在路边自豪地生长，如今枝繁叶茂。
再美的花也有落下的那一天，林舒淇不禁在心里想着。
因为命运敲定了要这么发生，万物生长，随后万物陨落，毫无商量的余地。
只是我刚好没能陪她走完这一生而已......
总有一天，我脚下这朵花会腐烂，它会变成一团黑土，完全失去美丽的外形，完全化为尘埃。这很残酷，对吧。
可落花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它花期虽短，却依旧会将自己的一切，在最后的时刻托付给树根，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美丽呢......
或许这才是我——林舒淇应有的样子吧。
离开吧。
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着，随后不再留恋，洒脱地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