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英家的车驶进停车场，在一个保安的指引下停在了饭店出门左转的位置。车门接二连三地开关，等他们一家都下车时，天已经黑了。
酒店的霓虹灯招牌在头顶前方光灿灿地亮着。龙英爸爸靠在车顶，像直视太阳那边眯眼望向那块大招牌。
“这地方还真是第一次来。”他感慨地搂住龙英的肩膀，另一只手像旗帜般指着招牌上的大字。
“龙英，臭小子。你看，金、辉、煌、酒、楼！”
他回头看了龙英一眼，带着儿子抑扬顿挫地念起酒店的招牌名。
这便是23班举办高考庆功宴的地方。
“听家委会的其他人说，这酒楼还得托点关系才好约上。更别说举办一个班学生、家长和老师那么多人的宴会了。”说着，老爸拍拍龙英的胸口：
“还得多亏咱家委会会长有实力，让我们一家见见世面。”
呵呵，小弟不才，以前来过一回。虽然很想把话说出口，但龙英知道自己万万不可这么做。
确认车上好了锁，一家人在大堂服务员的带领下上到宴会厅。他们进门时，还有几个家庭没到齐，不算最后。按照计划，龙英和父母分开，他跟自己宿舍以及相熟的人一桌，老爸老妈也坐在波波、云吞面等人的父母身边。
临分别前，妈妈特地留下来，向他问道。
“龙英，你女朋友在哪？”
她说话时眼睛瞟向四周，看上去就像在提防着什么。
“妈，”龙英让她别那么紧张兮兮的，“她不会现在来的，人家班里也要搞庆功宴。大概也得等我们这边差不多结束。”
龙英见她松了口气，内心顿时不太畅快：“老妈，你别这样好吗？我成年了，高考也结束了，跟谁在一块儿自有眼力见的。再说，我从没因为她的事情影响过成绩吧？”
“是没有......”她再也没有理由，声音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见无力反驳，妈妈也只好无奈地回到座位上。
龙英这才意识到，让自己老妈慌慌张张的根本原因不是谈恋爱会影响成绩，而是一山不容二虎，一种类似于占有权动摇的不安。
就好比早年日剧里时常会出现的那类场景：岳父在结婚前一刻痛哭流涕地暴打了女婿一顿。
他回到学生那桌，扑地沉在镶着金边的软垫靠椅上。一坐下，思绪便回到敏敏和他母亲的问题上。
龙英拿出手机，点开聊天，看着敏敏的头像，不由地升起了疑虑。
或许现在让敏敏和我妈见面还太早了？
他知道，敏敏这么执意要到他的庆功宴上露面，除去要说一番令人在意的话外，其中肯定也还带有“见家长”的意图。
毕竟他跟毛汉斌早就见过面了，会有同样的期望也是无可厚非。可正是因为有他和毛汉斌的前车之鉴，自己才不想让女朋友和母亲操之过急。
他拿不准主意，眼睛锁在手机上，思绪却游移不定。
“要不还是先别......”正要做出选择之际，耳边却兀地回响起就快要被他遗忘掉的声音。
——我不想公开......
——为什么？
——龙英！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现在和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龙英回忆起小学时代的事情，自言自语道。
最终他改变了主意。像是为了割掉过去的尾巴，他选择往前走。
在龙英独自沉思时，波波冷不丁地把头凑了过来。
“哟！”波波饶有趣味地对他挤眉弄眼，“怎么看着女朋友的头像发呆？”
闻到八卦味道的云吞面跟弄潮儿也都将脑袋一并挤到龙英的座位前。被一群好事之徒围在一块儿打断自己的思路，龙英一下子羞红了脸。他连忙熄掉手机屏幕，像赶苍蝇似地把他们驱走。
“真好，考完了还可以对着女朋友发呆，你说是吧老面。”
“人家是现充，我们这种孤家寡人没得比。”
“什么是现充？”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调侃着，龙英全把这些话当耳边风，百无聊奈地在饭桌上撑着头。
过了好一会儿，人才终于到齐。这次，不仅是迟到的几个家庭，就连Mindy以及其他科目的老师也一起到场。
Mindy走在进场人群的最左侧，正跟一个父亲聊着天。龙英认得那叔叔就是家委会主席，但对方是哪个学生的父亲却实在想不起来。
人齐以后，其他人都找剩下的空位就座，唯独Mindy和那个叔叔一前一后地走上宴会厅深处的红毯舞台。
只见那叔叔咚咚地拍了两下舞台中间的麦克风，随后将其从竖杆上摘下。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班主任Mindy说个几句。”
话音刚落，家长席那边的掌声如雷贯耳，学生这边则稀稀拉拉，像一支走错地方的旅行团。
“整得还挺正式！”波波看看云吞面和龙英，窃笑地说道。
Mindy从对方手里接过话筒，用她的公鸭嗓随性而发，大谈高三这一年接手新班级有多么不易，自己又做了多少工作等等。她还提了一嘴23班的学生，泛泛而谈地说了些好听的客气话。
龙英几人都互相对视，咯咯地笑了笑。在家长面前的Mindy跟在他们面前的，俨然是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教师。
在学生们都心知肚明的演讲进行了十分钟后，宴会终于开始。一个个服务员宛如舞狮队伍般，端着菜品稳健、连续地进入会场内。他们穿行在围桌之间，利落地放下菜品，又丝滑地离去。
等菜统统上完后，弄潮儿不由地疑惑起来。
“那个绿色的是什么？”他手指了指自己正对面的一份菜品，那上面盛着大份的翠绿色汁液。
“某种汤羹吧，味道比较淡，但还是好喝的。”龙英答道。他在跟卫家的饭局上见过这道菜，印象尚存。
听了龙英的话，弄潮儿等人不由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来这里吃过饭吗？”
龙英心虚地喝了口热茶，只是淡淡地说道：“在其他地方吃到过。”
这时波波又问起来：
“话说，怎么没见到有米饭呢？”
他是忠实的碳水教徒，没有米饭、面条垫肚便浑身不自在。
“还没上呢吧？着什么急，先吃菜呗！”云吞面手疾眼快地夹起一片三文鱼刺身。
龙英则对云吞面跟波波摇了摇头。
“不会上米饭的。来这里的人不是为了饱腹，他们都是奔着喝酒来的。无论红或白，总之把人喝到醉醺醺的状态，兴子一起，就大大咧咧地谈生意。所以才会吃那种汤羹啊、刺身啊之类的东西，有点味道，但不浓烈，适合这些不干体力活的人装模作样地喝酒。”
他在说这话时不自觉地想起农玉贤的模样，措辞便下意识地激烈了些。龙英本来想着自己会不会言重了，却没想到宿舍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不是说在其他地方吃到过吗？”波波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你平常都是在哪吃的饭呀？怎么听上去这么了解......”
龙英知道自己言多必失，于是随便夹了一块炒海参，塞进嘴里堵住说话的门户。
然而，当他看到三人脸上那不依不挠的好奇心时，便细细嚼了嚼嘴里的海参，咽下后说道：
“我平常在第三饭堂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