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樱穿上敏敏姐给的裙子，收拾好行李，趁着父母都熟睡的当口溜出家门。
她提前打了辆车，下楼时车刚好停在路口。站在路口，晚风有些扰人，让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
龙樱夹着手臂钻进车内，身体沉沉地仰躺在了后座。
或许是待会儿就要向敏敏姐全盘托出的缘故，心跳声在耳畔越来越明显。她只好茫然地望向车外，让思绪随窗上后退的糊影飞走。
龙英想起同余小静在彩排小品时彼此告白，正是在那之后，余小静送给了他一条银色手链。
往后呢，龙英？
是啊，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来着？是什么让你和余小静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来着？
那恐怕说来话长了。
......
在联欢会上表演小品后过了约摸一个月，学校突然下发了通知，要求学生晚上在学校操场集合，由老师带队举行征兵晚呼。
冷不丁地从班主任嘴里冒出一个从未听过的词汇，让龙英他们班的孩子一下子都摸不着头脑。
班主任衔起一根粉笔，一手擦去刚刚上课时写下的板书，随后嘎吱嘎吱地把“征兵晚呼”四个大字写在黑板上。
“原本这是一年一次的。”他并没有打算解释这四个字的意思，一味自顾自地说道：“为的是配合镇上的征兵体检，作动员工作。以前常搞，但前些年治安不好，就中止了。”
龙英坐在后排，听见班主任这么说，想起了妈妈给自己讲过的故事。
她说当初跟爸爸一起走在街上时，被两个骑着摩托的飞车党拽走了项链和耳环。那些人很是粗暴，将她耳朵扯出了血。
班主任双手撑在讲台上，继续说：“本来校方也没说要办，但上面让我们明年搬校址，和镇第二小学合并。领导就琢磨着今年恢复一下晚呼，就当给这学校留给纪念。”
此话一出，底下的孩子顿时闹哄哄一片。起初是不认识的“征兵晚呼”，现在又说要跟其他小学合并，这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说呢，明年同学们就不在这所小学上课了。我们会到第二小学去，老师跟同学们都去。到时候学校会重新分班级，大家也会认识新同学、新老师......”
班主任的解释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反而让孩子们的不安膨大。这时，坐在前排的余小静悄悄地回头，看向后座的龙英。
她眉头皱缩，轻轻咬着下唇，龙英知道余小静和自己一样，不知所措。
放学后，龙英赶忙跑回奶奶家。奶奶家离学校很近，直走50米再过一栋石桥就能上学。平常放学他都是先回奶奶家。
放下书包，跑到后院，奶奶还在煮着柴火饭。他赶忙抱着奶奶细细弯弯的腰，问她什么是征兵晚呼。
“嚯嚯。”奶奶饶有兴趣地回忆起来：“那个呀，都好多年咯。就是一群孩子在晚上由老师带着出门，走过镇上的大街小巷，然后就喊‘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之类的，当时还唱军歌咧。”
奶奶讲得中气十足，还高举着右手作出开火车的动作。柴火的光在她眼眸里摇动，仿佛岁月就在眼前重现。兴致起来，她便也哼了几首当时的歌曲。
“因为我们的小学当初是集体办的嘛。”她揉了揉龙英的脑袋，“为了征兵，就让孩子们也出一份力。当时热闹的很，各家各户都搬椅子到门口，挥扇乘凉，就像端午看龙舟一样。”
“怎么啦？你们今晚也要去啦？”
龙英点点头，虽然心里还有不安，但最起码也知道今晚是去干什么的了。
奶奶则看了一眼火，随后走进屋内，像把脸都要贴到墙上似地盯着日历。
“嚯嚯。”她别致地笑了笑：“还真是到体检的时候了。”
因为晚上有事，龙英便用奶奶家里的电话打给父母，让他们晚些再来接自己。尔后和奶奶吃过饭，他走去学校，此时天色已晚。
穿过小学一楼大堂，走到约定集合的操场，凉风突然变大，一阵一阵地钻过他的胳肢窝。
全校仅有的两个体育老师在足球门下正派着什么，他们一边弯腰，从脚边的纸箱挑出东西递给旁边的学生，一边呼唤刚到的学生，让他们过来领那物件。
龙英小跑到球门架前，他钻进人群中，从两个老师手里接过他们的东西。拿在手上时，他才发现是小指粗细的荧光棒。
那时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其他的学生也一样，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荧光棒的用法。
这时有个见多识广的孩子啪嗒一声将其一折，他手中的棒子顿时发出莹莹的绿光。龙英看见后，也同其他人一样学着他弯折。
然而不知为何，自己手中的这根同别人的似乎不太一样。龙英的荧光棒只折出了一道暗淡的红光，就像学校收在仓库里的那面旧旗帜。
“哎，龙英。”
同班的阿成和嘚嘚B围到他身边，指着他手上那根荧光棒问道。
“怎么你的这根这么暗呀！”
说罢，阿成和嘚嘚B都捧腹大笑起来。
如今想来，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幽默滑稽的事情，但对于一群孩子而言，那想必是能让他们笑到人仰马翻的程度。
龙英在二人的嘲笑中感到不适，内心愈发不是滋味。
自己手上那根荧光棒亮度弱于别人，让他觉着就好像是自己本身低人一等。
可他的恼火不仅是因为荧光棒有别于人，更是因为嘚嘚B也加入到了嘲笑他的行列当中。
嘚嘚B是余小静的同桌，因为一年级时他公开表示自己喜欢天线宝宝，大家就按照天线宝宝的家乡话去这样称呼他。
至于二人为何是同桌，那是班主任个人的排座习惯。他喜欢将所谓的“优生”与“差生”安排在一块儿当同桌，认为这样会起到模范标兵的作用。
同时，根据优差一桌的表现安排座位的前后。像余小静和嘚嘚B这对同桌，就因为嘚嘚B自身较为顽皮，而被班主任安排在了容易监管的前座。而像龙英这样的，就被放在后座并配了一位成绩不怎么好的文静女生。
龙英不待见嘚嘚B，缘于他总是“骚扰”余小静。
无论是课上还是课下，总之一有机会，嘚嘚B这小子就会动用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尽一切努力去逗弄余小静。倘若龙英自己看不见还好，问题是他所处的后座总是一拧头就能发现那副光景。
听到嘚嘚B的笑声，龙英嘴巴闭成了一条直线。他把荧光棒举过头顶，琢磨着是不是自己的折弯方式有问题？还是说我这根荧光棒与众不同，需要多折几次呢？
不由分说，他伸出双手，用两根大拇指顶住荧光棒。啪嗒一声，头顶的荧光棒再次出现弯折，折痕处比其他平整的部位更亮些。
“有戏！”他单纯地想道：“或许多折几次，荧光棒里的液体就能混合得更充分？”
啪嗒、啪嗒，又折了数次。每折一次，他就将荧光棒放在头顶之上细细查看。然而，越往后这招就越不奏效。
整体看上去，荧光棒还是那么暗淡，而因为他折了多次，反倒让棒身歪歪扭扭，显得很没精神。
嘚嘚B和阿成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笑得更是不留情面。
龙英咬紧牙关，很是不服气。他像是下定决心，抱着垂死挣扎的心态，再次将荧光棒悬于脑袋之上。
他双眼紧盯着那块尚且平整的部位，两根大拇指移动发力点，随后深吸了一口气。
并没有如预想的那般，他双指一用力，荧光棒就会啪嗒地弯着。相反，这回在龙英耳畔响起的，是呲溜的一声。
暗红色的荧光液从他双指之间的微缝中射出，呲溜地喷了他一眼。龙英顿时感觉眼睛进了异物。
他猛地闭上双眼，只觉得眼球如同沾上了辣油，烧出钻心的痛。
“你这同学！”察觉到这边发生的事情，体育老师一下子跳起，“怎么这样不小心啊！快快快，老师陪你去冲水！”
“老师！”龙英听见红灿灿的黑暗中传来一阵风铃般的声音，“我陪他去吧，我知道怎么做。”
既然这学生向他打了包票，老师也就不多拒绝，只是在她搀着龙英去洗手台的时候，又提醒了一句。
“记得叫他睁开眼睛冲冲水！把荧光剂洗干净！！”
那只细软的小手放在龙英的肩上。他闭着眼睛，火辣辣的感觉让他没法睁眼，只能依赖身旁的女孩。
他知道她是余小静，顿时有些难过，因为让她看见自己犯了傻。
余小静把他引到洗手台。周围静谧无人，唯有隐隐约约的虫鸣在他红灿灿的世界里争咏。她轻轻按低龙英的脑袋，那条马尾辫无意中摆到他的鼻尖，顿时二人都红起脸。
吱呀吱呀，有些锈蚀的水龙头被拧开。龙英在殷红的视野中想象起余小静用她白皙的手指拧开水龙头的样子。
清凉的水从上而下，细软的指尖拂过龙英紧闭的双眼。等她擦去表面的荧光液后，余小静关掉水龙头，柔声对他说：
“接下来要睁眼哦！”
“唔唔！”龙英连忙摇了摇低下的脑袋。
“你不睁眼怎么帮你洗嘛！”余小静实在拿他没办法，“到时候荧光水留在眼睛里，瞎的可是你不是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像演的那样照顾你一辈子。”
她说的是之前她跟龙英一起上台演小品的事。剧情中，龙英扮演的是盲人儿子，余小静则是含辛茹苦的母亲。
听到会变瞎，龙英突然萌生出一股勇气。他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睛，用表情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那我开水咯！”
话音刚落，她吱呀地拧开水。清流冲刷着眼睛表面，虽然也有不适，但比那种火辣辣的刺激要好受太多。
冲了四五回，龙英才终于摆脱了不舒服的感觉。他抬起脑袋，转身看向一旁的余小静。
在他的视野里，渗液最多的右眼似乎还发着微弱的红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于是龙英谨慎地问她：“怎么样？”
余小静长大双眼，贴到他脸上左看又望：“我觉得挺好的呀。你还有不舒服嘛？”
“总感觉右眼像超人一样发着红外线......”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刚刚还一脸正经的余小静，竟在这一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哼哼哈，你那是什么比喻呀！麻烦你，我真要被笑死了！”
毛敏敏捧着肚子，原本她只是噗嗤一笑，却没想到越来越忍不住。
“不是，敏敏？！”龙英原本还在严肃地讲着自己的过往，却没想到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声给打断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在责怪自己，毛敏敏也收敛起了大笑。她捂着嘴，连连道歉。
“对不起嘛，我一时间没忍住啦！”
龙英撇起嘴：“你到底还听不听嘛......”
“听！老公，我错了嘛！”
龙英看着敏敏那含带笑意的道歉眼神，顿时没了脾气。
有事老公，没事龙英，这人真的......
“我真知错了！”她尽量维持住正经的表情，在自己床上重新端坐起来。
龙英坐在床边看向她，不是滋味地挠了挠头。
“谁让你那么讲故事的嘛！”毛敏敏再次为自己争辩。
“再说了，你那是什么比喻呀！超人射出红外线——我真要被笑死了！”
在这一刻，眼前的毛敏敏和过去的余小静惊人地重叠在了一块儿。龙英目瞪口呆地看向她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怎么了？”察觉到他面色不对，毛敏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双颊。
“没什么......”他咬了咬嘴唇，暂且将那些念头一扫而空。
让我们继续吧，龙英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