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英选择的是五山市的大学。
在名牌大学与名牌专业之间，他权衡了许久，最终说服自己的理由，则是对未来的考虑。
他和毛敏敏的家人都是定居五山市的住民。以此为基准衡量，想必自己以后也不会在太远的地方工作，因而选择了本地大学的王牌专业。
此事出于礼貌，加上龙英父母本身文化水平也不高，他便也跟毛汉斌商量过。以毛汉斌所处的单位来看，五山大学的文凭在本地就职的竞技力也还算数一数二，因此他也同意了龙英的决定。
只不过，这一次会面又闹出了一个小插曲。
“想要娶我家宝贝女儿的话，最起码也要硕士学历。”
如同招聘现场般的台词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
或许是毛汉斌在学历膨胀这事儿上栽过大跟头，他才对未来女婿提出这样的要求。而虽然话一说出口，在旁的毛敏敏便听不下去，甚至以死相逼，要他把话收回去，但龙英最后还是欣然应战。
结果就是，龙英在军训结束开学后，又迅速进入了宛如高三备战般的学习状态。
他白天上课，晚上钻进图书馆和自习室，除开一、三、五工作日要去家教外，龙英几乎都在跟即将毕业的高年级生混在一块儿。有时，路过他座位的人在发现他看的是大一内容时，会长叹一气说出“卷王”二字。
正式开学差不多一个月，某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基础化学。
大概是因为下午的老师都不点名，而且到场的学生也很多，龙英的三个室友便都没来上课。他的身边多出了几个空位，直到放学都没有填补。
最后的这节基化跟高中化学有相当多的内容交集，哪怕他再孜孜不倦，也不免有些疲累了。龙英好不容易撑到下课，铃声蹭地使他恢复精神，马上起身随拥挤的人流涌出了教学楼。
他走到教学楼旁边的停车场，里头几乎停满了电动车，偶尔混进去几辆老师的小车。龙英凭记忆找到自己那辆八成新的二手电驴，解开车头锁，一步跨上了车。
他在校内校外通行靠的就是这辆电动，谢天谢地的是，五山大学没像其他学校那样禁止电动，否则他就只能到校门旁跟其他人去抢共享的电动车。
戴好头盔后，骑车穿过校道上成群结队的学生，龙英一路驶向校门。在校门口避让出入的教职工汽车时，他看到站在路边的室友，浩南。
浩南是这人的外号，因他身材高大，肌肉线条明显，还留着一头飘逸的卷发，看上去和陈浩南相似而得名。
龙英向他打了声招呼，随后慢慢开车到他身边。
“浩南，”龙英用玩笑的口吻说道：“你们仨又没来上课，枉我还特地给你们留位子。”
浩南挠着脑袋说了声抱歉，龙英看见他脸上满面愁容。
“怎么了？”龙英问道。
他指了指校门旁的共享桩，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出来晚了，”浩南叹了口气，“没抢到电动，现在正等车呢。”
浩南给龙英看了眼网约车进程。大概是因为高峰期用车难，一个车主正从七公里外的地方赶来，为的是接他去一个两公里内的阳光健身俱乐部。
龙英这才想起，浩南两个星期前到阳光办了张年卡。
“还能取消吗？”龙英对他说，“我捎你一段吧，别麻烦人家从七公里外的地方赶来了。”
反正自己去家教和吃饭的方向也顺路，龙英解释说。
没有拒绝的理由，浩南退掉订单，坐上了龙英的后座。两人在下班晚高峰的车流间穿行，起初流畅自如，却很快遇到了红绿灯。
“这个路口是出了名的慢。”龙英百无聊赖地把脑袋撑在车头上，等着红绿灯给他们放行。
停在十字路口的各向车辆成排地发出轰鸣，龙英觉得自己像是被罩进了一口钟内，而有人则在钟外不停地敲打，使他头晕脑胀。
为了让自己好受些，他转移起注意力，放空脑袋去想别的。
“对了，浩南......”他回头对浩南说道：“下个周一、周二能请你帮我签个到吗？”
浩南咀嚼起他的要求来，突然令人措不及防地问了一句。
“女朋友？”
龙英差点没从车上掉下去：“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觉得有炫耀的嫌疑，他便从来没跟任何人主动提起过敏敏的事。
浩南嘴角微微上扬：“周一、二过后就是国庆长假。你想让我帮忙，是为了早点出行，好避开国庆的车流呗！”
还不止呢！浩南继续说道。
“你在宿舍总是会鬼鬼祟祟地出门讲电话，是在跟女朋友聊天吧？为人比较踏实却又很会打扮，是女朋友教的吧？明明没什么开销，却积极地去做家教，是为了谈恋爱吧？”
一系列的蛛丝马迹仿佛罄竹难书似地从浩南口中念出，最要命的是，他所说的几乎完全正确！这让龙英实在忍不住质问自己。
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交通灯转为了绿色，龙英一边沉思着，一边拧动油门。
“的确如你所说......”无奈之下，他摊牌了：“总之真是麻烦你了。”
“小事儿！”浩南摆摆手。
话音刚落，浩南心中又升起一个疑问。
“话说你这份家教也是在二手群找的？”
当然不是，龙英告诉他。
实际上，如今这份工作是当初龙樱在打日结短工时认识的学姐王渺渺给介绍的，为了这份工作，她还费心费力地将龙樱应该还没毕业的事情给糊弄了过去。
龙英隐瞒了女儿身的故事，将来龙去脉说给了浩南听。浩南听得十分认真，竟连连点头。
“你也想干家教了？”龙英升起了好奇心。
“毕竟健身也是一笔开销......”他愁眉苦脸着，让龙英有些不详的预感，“哎，龙英。你能不能拜托那个学姐，也介绍一份工作给我？”
果然，龙英心想。他赶忙在脑海里寻找起借口。
“怎么说呢，学姐知道的生源都是女孩子，她们家长要找的也都是女老师。男老师去应聘实在有些......”
总而言之就是帮不上忙，浩南从他的话语中清楚了这点。
“既然如此也不麻烦你了。”浩南知难而退，然而转念一想，心里又多了个疑问。
“话说龙英，”他把脑袋凑前来问道：“既然她们要的都是女老师，那你是怎么通过面试的呢？”
他审视的目光如一把把尖刀，即便是从后背扎来，也不由地让龙英冷汗直冒。自己总不可能把龙樱的事情说出去吧......
“是学姐帮我求了很久啦！”大脑飞速运转好一会儿，龙英突然解释说：“当时她拍着我的肩膀，和那个家长说：‘这学弟我作担保，没问题的！’，这才让对方好说歹说地接受了我。”
实际上他的表情很是慌张，如果浩南与他面对面，绝对能识破这一谎言。然而，身处后座的浩南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只好点头认可了。
车终于开到阳光俱乐部。一路上，龙英自觉如坐针毡，浩南最后的那个问题让他疑神疑鬼，所幸他没被拆穿。
二人分别前，浩南站在俱乐部的入口处，回头叫住了要离开的龙英。
“哎，龙英！”他放声喊了一句，龙英便停下车看着他。
“你要不要也和我一起办张卡？！”
“我？”龙英赶忙摇了摇头，“健身这项目不适合我吧？！”
“强身健体对男人很重要的。”浩南见龙英还是不感兴趣，无奈之下说道：“你以后会明白的！”
说完，浩南打了声招呼，便自行消失在了入口处。龙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龙英继续开动车子，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餐馆，吃完饭后前去家教的小区。
小区虽不如凯茵帝庭那般配套完善，但据他了解，各业主在五山市的收入也算十分可观的一批。
以他学生的家庭为例，孩子本身并没有应试的天赋，甚至说是无心向学也不为过。她身为初中女生，却酷爱玩滑板，据说以前常常在外和男生滑到半夜。
对其父母而言，请大学生当家教不算巨额开销，还有双重好处。女孩的父亲总不在家，母亲则每晚都去打麻将，双方皆无暇估计这个孩子。请个家教，最主要是起到监管约束的作用，其次是能适当辅导孩子功课。
当然，因为女孩本身就无心向学，家长也知根知底，不对家教老师抱有成绩上的期待，所以龙樱到最后也只是充当了女孩心理辅导的作用。
她每天形式地给女孩讲课、答题，然后听她发发父母和学校的牢骚，听她在生活中、感情上所碰到的问题。
龙英把车停在小区外锁好，然后经过正门，坐电梯来到女孩的家。他在上楼前变成龙樱，并没有特意去换衣服，就这样走进女孩的家里。
一进对方家门，龙樱就先留住了女孩即将出门的母亲。她说自己下个周一不方便过来，想将辅导时间改到周四晚上。
女孩母亲没有意见，她正急着出门打麻将，而且一想到周四周五能连着出门约定牌局，她更是欣然答应。在随便点了点头后，她便匆匆走出了家门。
龙樱顿时一身轻松，既然发工资的大人同意了，剩下也就是通知那女孩。她轻轻推开女孩的房门，在坐下前跟对方说明了此事。
“唉——”女孩长叹一气，她说自己周四想出门玩滑板来着。
打扰了这孩子的计划，让龙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女孩当然可以闹别扭，但她知道和父母作对没有好处，她玩滑板也需要“资金”，乖乖听话可以让父母顺顺利利地给钱。
龙樱有些愧疚地坐到女孩的书桌前，而女孩则仍在床上失落地看着她。突然间，女孩像是灵机一动，失落的眼神顿时变得兴致盎然。
龙樱也察觉到了女孩的视线，感到浑身不自在。
“话说，老师，”女孩饶有趣味地打量起她的穿着，“您莫非喜欢女孩子，在外边有女人？”
她一下子没坐稳，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龙樱转身诧异地问道。
“因为你下周没空嘛！”女孩摆摆手，那表情仿佛在说这事傻子都看得出来。
“可我就不能喜欢男人吗？”她知道这话要是被敏敏姐听见了准要生气。
“非也非也！”女孩补充道：“因为老师你成天一副男生打扮嘛！”
龙樱顿时控诉起这个社会的刻板印象，原来所谓的新时代穿衣自由不过是一纸空文！
“老师，老师！”女孩兴奋地下了床，蹦蹦跳跳地蹿到她身边，“你给我看看你女朋友呗！？”
“不给，不给！”龙樱学着她死皮赖脸地样子拒绝她，“时间不多，快快上课！”
“就不上，就不上！”女孩闹着别扭。
“反正爸妈也不管我成绩，”她抓着龙樱的胳膊荡来荡去，“老师你要不给我看，我就烦你一晚上！”
啧，龙樱心生焦躁，她有时真觉得这女孩是个不能惹的角色。万般无奈之下，她答应下来，并叫那女孩闭上眼睛转过身去。
“切，搞得那么神秘......”女孩心又不愿，但还是照做。
这期间，龙樱赶紧翻开手机相册，找了一张跟敏敏姐在雄峰山上的合照。
结果那女孩一看，顿时双眼放光。
“老师，老师！”她兴奋地拍着龙樱的肩膀说道：“什么时候把这姐姐给叫出来，让我认识认识？”
臭小鬼，龙樱心想，她肯定是图谋不轨。
“不叫。”龙樱断然拒绝，又辩解说：“不是我小气嗷，是人家不在五山读大学。”
切——那女孩不甘地把头撇到一侧。
“反正老师国庆肯定是要跟这姐姐出去咿咿呀呀、嗯嗯啊啊的，啧啧，真恶心！”
女孩说话透着一股浓烈的酸气，让龙樱听了不免汗颜。但话虽如此，女孩的话还是引起了龙樱的注意。
她看着手机上敏敏姐的样子，想起这些天她和敏敏姐的视频通话，不由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过去的种种又在眼前浮现，龙樱想起敏敏姐的柔软的手，此时此刻，真希望就这样一睡不起，直到下个星期再醒来，便能直接见到她。
“老师！老师！”女孩见她发愣，连连叫喊起龙樱。
龙樱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身处于学生的家中。
“真是的，老师天天在我家犯花痴。”女孩趁机义正言辞地给予她批评：“我爸妈请你来，是给我当家教的，而不是当花痴的！”
快快上课！她拍着书桌叫嚷起来。
呵呵，龙樱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你这个夜不归宿的滑板女还好意思说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