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霞仙见到陈珑珑的时候是傍晚，当时灰头土脸的小师妹一步一顿地走上山。
腰间挂着半张没有吃完的，焦了的煎饼，身后背着一个红木柜子。
很大，看样子还很重，毕竟陈珑珑一直弯着腰，低着头。
“回来了？”
慕霞仙瞄了一眼一脸狼狈的陈珑珑，不自觉心中有些发笑。
看到对方这幅样子，自己在山上寂寞两天也不亏了。
“酩儿呢？”没看到苏酩的慕霞仙说道。
陈珑珑没有说话，依旧是低着头。
片刻后，缓缓抬头，杂乱的秀发遮不住红肿的眼眶，以及那醒目的泪痕。
白发仙子忽的瞳孔一缩。
“我问你酩儿呢！”
素手一抬，天寒地冻便席卷整个第七峰。
披头散发的陈珑珑似要开口，像是往常一样与自己看不顺眼的老东西好好吵闹一番。
但不是这次。
师姐说过，以后不要再和慕霞仙吵架。
罕见的沉默让慕霞仙心中的慌乱更上一层楼。
“你背后那是什么？”
慕霞仙总算注意到了那显眼的大红木柜子。
就是这柜子的形状太过奇特，甚至还没有开关的门，只有一个盖子。
就像是一个......棺材。
陈珑珑抬眼与慕霞仙对视一眼。
白发仙子只在自己二弟子原本金色的瞳孔中看见了深不见底的黑。
再没有一丝光亮可以进入其中。
小师妹依旧是什么话都没说，轻柔地将自己身后的棺材放在地上。
缓缓跪坐在棺材旁，轻柔地抚摸着。
眼神中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
慕霞仙有了个离谱到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
而放出的神识也轻易穿透棺材，证实了她的想法。
倒退两步，慕霞仙疾步走到一个杂乱地像是库房的小房间。
走到最深处，看向那三根蜡烛。
左右两侧的蜡烛的白色火光还在跳跃，而中间的已经不带丝毫温度，不带丝毫光亮，也不带丝毫生命。
她的大弟子，她捡来的野孩子，救她命的恩人。
苏酩，死了。
莫名其妙。
慕霞仙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是苏酩来告诉她下一顿吃红烧肉一样。
没有任何感觉。
她走到外面，看着那守着棺材的二弟子，走上前去。
她的双手刚刚按上棺材盖，就被陈珑珑死死盯住。
收回手：“她是怎么死的。”
“病症加重。”陈珑珑顿了顿，“她是因我而死。”
“哦。”
预想之中的撕心裂肺以及暴风雨般的愤怒没有袭来。
陈珑珑看向慕霞仙的双眼中总算有了其他神色，她在震惊于慕霞仙的平淡。
师姐说了，不能再和慕霞仙吵架。
所以陈珑珑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我打算把师姐葬在第七峰，就在那颗柳树下。”
“嗯。”
“师姐给我们两个留了东西，就在她的房间。”
“嗯。”
陈珑珑握紧了拳头，但也没说什么。
她到苏酩的房间，很轻易就找到了对方留下的东西。
一个本子，上面写着“给师妹的”。
一个小盒子，上面写着“给师尊的”。
拿着这两样东西，陈珑珑走出门外。
转头，就是拿着铲子笨拙地挖着土的慕霞仙。
两人都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但也不约而同地没有使用灵力，只是一下一下地挖着。
效率极低，似乎在期望有谁能在她们犯蠢的时候站出来指点。
可惜那人不在。
两位灰头土脸的仙子站在柳树前，沉默，一再沉默。
直到陈珑珑拿出那个小盒子，交给慕霞仙。
而自己也翻开了那小册子。
【师妹，师姐不在的时候，也要好好生活哦。】
【第一，要勤加修炼，多多增强自己的力量，但是累了也要注意休息，开心最重要嘛。】
【第二，多出去看看，不要学师尊一样待在第七峰不动，会生蜘蛛网的。】
【第三......】
林林总总，数十页的本子近乎写满。
【第七百零三，要听师姐的话，好好活着。】
忽然一滴水滴砸在纸上，是陈珑珑快挤不出来的泪滴。
慌张地将本子合上。
不能把师姐留给自己的东西弄坏了。
这是师姐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了。
而另一边的慕霞仙，依旧是一脸平淡。
她看着手上的小盒子，犹豫片刻，缓缓打开。
里面躺着一块令牌，那是一枚玉制令牌，是苏酩第七峰大弟子的身份证明。
慕霞仙不记得，只听过苏酩提起过，这是她第一次犯病的时候给出的。
“我要走了。”
慕霞仙抬头看向身旁的二弟子，对方的眼眶又红肿了些许。
“我下山去，师姐让我去外面看看。”
那金色的瞳孔，沉寂得令人害怕。
“嗯。”
带上那半块煎饼，那本叮嘱，陈珑珑走到山路边缘。
“慕霞仙。”她抬头望向依旧是一脸淡漠的白发仙子，“你有喜欢过苏酩吗？”
慕霞仙没有说话，拂袖离开。
坐在第七峰的院落中，没有一丝人气。
她看向那颗柳树，郁郁葱葱。
那是她和苏酩几年前一起亲手种的，现在苏酩就在它下方的土层里长眠。
忽的胸口一阵绞痛，清冷仙子不由得揪住衣领。
片刻后缓解。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很苦，很难喝。因为她没怎么沏过茶，都是苏酩代劳。
慕霞仙的目光出神。
不就是死了个弟子吗？
仙凡有别，苏酩不能修仙，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自己早就做好准备了，不是吗？
但颤抖的手不认同，就连手上的茶杯都握不住。
一声脆响，满杯的灵茶四溅，落到了一旁的小木人身上。
慕霞仙依旧在发愣，没有第一时间清理残渣。
又被传来的声响吸引。
是那个小木人，苏酩离开前放在院落当中，自己没有整理。
而后，那小木人扭动起了身子，僵硬，古怪。
但仿佛有种奇怪的既视感，熟悉，场景也在自己的眼前若隐若现。
是那月光下的旧亭边，自己被苏酩牵着手，以初学者的姿态，跳出来僵硬又滑稽的舞。
两点温润的水滴砸在地面，慕霞仙察觉到什么，指尖划过自己的面庞。
一抹湿润。
随后便是瓢泼大雨，清冷仙子不断地抹去眼泪，又止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