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到地方了，下车。”
“哦，多少钱？”
“三十五。”
“……”
“怎么？嫌贵啊！”
“没……给你。”
夏付过车费，提着膨大的黑色塑料袋下了车。
大半夜的，能打到车属实也不容易，贵点就贵点吧，更何况还是来这种地方。
旧区北，城市公墓。
已经好久都没来过这里了，刚刚的司机绕了五条远路，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看起来已经废弃的有一段时间了，却还有不少坟墓是没背动过的样子，当初的家属闹事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呢。
夏艰难的推开几乎锈蚀了的巨大铁栅栏门，月光下，映入眼帘的，是笔直的红砖路，蔓延到不远处的教堂脚下。
而周围，是杂草丛生的过道，连接中四处摆放杂乱的坟墓。
无人打理的野草已经抹过了大腿，或许应该去找一些工具来。
教堂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作为曾经管理整个墓地的地方，清扫打理用的工具应该不缺。
于是，夏摸着黑，顺着红砖路来到了教堂门口。
不出所料，不大的废弃教堂门后，正好就放着有些修剪园林用的工具。
就这样，夏挥着除杂草用的单手镰刀，将黑色塑料袋背在身后，穿梭于高大的草丛中，寻找记忆中的那一处。
月亮的光明不足以穿透茂盛的杂草，行走其中，难免被顽固的草根绊倒，却被杂草强壮的茎脉接住，又难免被其锋利的叶片划出几个伤口。
夏不在意这些，麻木的他，最不在意的就是伤痛。
终于，在他跌跌撞撞，穿过了几个不知道是不是路的路，他看到了那已经被杂草吞没的立在角落里的墓碑。
见状，夏急切起来，手中的镰刀挥舞的更卖力了。
最终，可算是把墓碑的地面清理干净了，夏丢下镰刀，扑到那被藤本植物覆盖的墓碑前，焦急的撕去长满尖刺的藤条，露出了墓碑主人的信息。
颜
女
享年三十四岁
………
墓碑的裂缝里长满了苔藓，好多字都已经看不清了，只有那正中央的遗照历历在目。
“妈妈，我来看你了。”
原来自己的妈妈是这样的吗？原来那天没记错，真的只是想不起来了吗？
夏又拿出从教堂那边取过来的扫把，将刚刚落满一地的杂草清理干净。
“妈妈，我和爸好久没来看你了。”
清扫完，夏坐了下来，打开黑色的塑料袋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几搭纸钱，三炷香，一袋纸元宝，一瓶白葡萄酒还有一瓶矿泉水。
“我爸他……最近在忙工作，没空儿，这些是他买的，让我给你送过来。”
夏又拿出一个火盆，用打火机点燃纸钱放入其中。
“这段时间……我过得还不错，遇到了老朋友，甚至还谈了恋爱，这放在以前我都不敢想。”
这些元宝和香……营仓这边也没用那么讲究的用法，一般都是跟纸钱一并丢在火里。
“妈妈你就放心吧……我很好……真的，爸他……等以后，他也肯定会来看你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明明刮的是北风，摆在这坐北朝南的坟墓前，纸钱燃烧的烟尘却总是迎着面向夏扑来。
“呜……咳咳咳……抱歉妈妈，烟熏的我眼泪都出来了。”
火盆里只留下黑色的灰尘，夏又拿起那瓶白葡萄酒。
“妈妈，这是什么？”
记得以前，每到傍晚，妈妈总会来到楼顶自己支起一个小桌子，拿出她花了几块钱从跳蚤市场买来的长柄高脚杯和那瓶仿佛怎么喝也喝不完的白葡萄酒；一般这种时候，茉佳和自己都会扒着桌面，好奇的询问。
“嗯……等你们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当时的妈妈总是这样敷衍。
“颜阿姨！我也想喝！”
“茉佳乖，等到你们能喝的年纪，阿姨请你和夏哥喝第一杯。”
妈妈老是爱画大饼，到头来如此的约定，似乎都没实现。
“抱歉妈妈，你以前的那个高脚杯……被爸爸给打碎了，他那天喝的太多了……”
既然没有高脚杯，只得将葡萄酒倾倒在坟墓前，也不算不成体统。
夏又拿出矿泉水和抹布，开始擦拭墓碑上的淤泥与苔藓。
“那家伙……天天就知道喝，不管我……也从来没提过来看你……”
擦着擦着，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喉咙里传出哽咽的声音。
“抱歉……妈妈……好像…也是刚刚的烟熏的。”
纤维燃烧产生的烟尘还真是神奇，能让从来不在乎父亲的孩子因父亲的颓废流泪。
“还有……为什么这感觉你走了以后……就没人再愿意对我好了？”
这是真呛到了，嗓子里的哽咽声越来越大。
“那些街区的小混混……难道他们看不出来我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吗？！！他们不知道我搭那个棚子花了多大的心思吗？！！”
“还有那个公寓里的住户……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褥子……我就是想洗一下而已啊！他们都租的起房子……差那点水钱吗……”
“还有落……为什么她就是……不理解我的心思呢？我真的只是在担心朋友而已呀！”
“……茉佳……为什么就突然联系不上了！”
…………………
到最后，夏抱着残破的墓碑，歇斯底里的哭泣着，哭诉着妈妈离开后这些年里他的一切苦涩。
灰尘让夏从来没在意过的伤口开裂，露出早已腐烂的痛楚，疼痛交汇在这一刻，顺着他的哭喊和泪水发泄而出，此刻，他仿佛还是可以依在母亲怀里的孩子。
一切都痛处发泄完，夏擦干眼泪，缓缓站起身。
“妈妈，刚刚说了好多自私的话，对不起。”
这一刻，夏想明白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母亲，他甚至能反应过来去往墓园的路绕了多少弯，记得妈妈最爱的酒，记得小时候的那些约定。
他只是不愿想起，他害怕沉浸在悲伤之中，他鄙夷父亲沉溺于过去的态度，却也一样没有来见母亲的勇气，不曾想这也是一种逃避。
但当他看到书桌上的纸钱时，他愣住了。
这些是父亲买的吗？
他买这些干什么？
难道他早就做好了去见妈妈的准备吗？
那这家伙都准备好了，自己却……
夏不能接受，自己才是应该第一个去见妈妈的人！
于是他赌气似的，顶着心理压力，饿着肚子，来到了这里。
关于妈妈的记忆还在流淌，渐渐的，他甚至记起来妈妈离世时的画面——那段他一直视为梦魇的记忆，如今，他甚至记起每一个细节的步骤，当年的一切仿佛在他面前重演，但他平静接受。
那是一场始于身后的虐杀，浑身都骨骼从脊柱断裂，狰狞的裂口在胸口绽放，断裂的骨骼夹杂血肉飞溅，脏器被混乱的摆放在一起，被撕咬，被碾碎，消化道化作绳索束缚身体，每一处神经都在剧烈颤动，直到这来着地狱的盛宴结束，才彻底失去生气。
原来妈妈当初经历了这么多吗？甚至坚持了这么久。
但最开始她为什么会愣住？又是什么样的凶手才能让妈妈在他闯进家门的情况下还能用后背对着他？而且遭受如此虐杀，妈妈为何没有一点挣扎呢？
记忆开始变得模糊，窒息感把夏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却有点陌生的脸。
但那标志性的微笑，那美丽妩媚的双眼……茉佳。
原来……是茉佳吗？怪不得……怪不得妈妈没有挣扎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