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与辽三年的谈判,完颜阿骨打与军师杨朴的算计落空了。
几年以来,金军在战场上尝无败绩,打得辽军抱头鼠窜,一路下来攻城略地。
简直太顺利了,就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拿下了辽东的大片土地。
而其实阿骨打的内心深处,是非常赞同杨朴以谈判手段促使辽国屈服的策略。
金国打地盘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得让人适应不了,大片占领区都需要时间消化才能成为金朝国土。
打下来的这些州府城池以及人口也需要治理,不然特别容易出乱子,得不偿失。
杨朴的重大策略,其实就是取得辽国册封。
他的理由是,自古凡新邦初立,都要获得大国册封,如此方能国运绵长。
阿骨打非常听劝,接受了这个建议,于是遣使到辽国和谈并要求册封,为表示诚意,他还中断了女真铁骑锐利的大规模攻势。
杨朴此议,给辽、宋的国运带来了一线转机,这是个极其重要的节点。
如果天祚帝把握住这个喘息的机会,借册封之名承认大金国,稳住阿骨打,再以金帛美酒妇人消磨女真诸将,或许能中断女真急速扩张的锐气,止住大辽崩坍的颓势,也未尝可知。
真若金、辽并存而立,有辽屏障北方,南边的宋朝也就不会有靖康之耻了。
遗憾的是,辽金双方虽先后十三次遣使,却最终没能达成和议。
双方虽都有责任,但辽的责任显然更大。
辽国君臣放不下天朝上国的派头,只肯册封阿骨打为东怀国皇帝,无视女真已建国号大金的现实。
且又不愿与金结为兄弟之国,尊阿骨打为兄,更别谈割让上京、中京以及缴纳岁币了。
阿骨打接到册封的诏书后,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当即要斩杀大辽的册封使节,被众人力劝方才作罢。
从此,阿骨打断绝了和谈之心,坚定地要灭掉辽国。
册封之事,最终以一地鸡毛收场。
辽人傲慢轻蔑的态度,极大刺激了阿骨打和女真将帅的自尊心。
杨朴也因此受到各方非议,阿骨打纵有偏袒也难服众怒。
此后,杨朴对金国政局的影响力有所下降,不过他还是干成了几件大事,比如制定各项典章制度。
对一个王朝来说,如果军事是四梁八柱,是支撑房子的根本力量,那么典章制度就是四面墙,礼仪祭祀就是那些曼妙的装饰品,如此房子才能美轮美奂。
对辟陋的女真人来说,这点更是格外重要。
在杨朴的帮助下,阿骨打册立了皇后、嫔妃,使后宫各正其位;制订了朝仪,使朝臣上下尊卑定序;于南北郊行祭天地之礼,于太庙行祭祖之礼,昭示受命于天等。
经过杨朴几年的建设和装饰,新生的大金国也有模有样了。
辽天庆十年,金天辅四年,四月初三,辽阳府皇宫。
寒冬已经熬过去了,此刻天气晴朗,艳阳高照,正如现在的金朝如日中天一般。
金碧肃穆宫殿群外的空地,杨朴正在与阿骨打席地而坐下棋,周围一圈甲士林立,气氛紧张而又轻松。
“杨军师,关键时候啊,你们这些读书人,还是不行,想让辽帝听话,还得靠拳头。”
阿骨打执棋落子,意味深长的朝杨朴笑了笑。
“皇上高见,臣佩服。”
杨朴举起棋子,正要落下时,却大吃一惊,呼道。
“皇上,您棋艺高超,谋略非凡,臣不能敌也,这恍惚之间,臣的棋局已然成了一盘死局。”
阿骨打抚摸胡须,得意的笑了笑,“不过是军师谦让朕罢了,有什么值得吹嘘的,杨军师的水平朕还是知道的。”
杨朴自觉的将棋盘中的棋子各个归位,而后又将阿骨打旁边摆放着的茶杯满上了一杯清茶。
“皇上,您是打算取上京城了?”
阿骨打眼底流露出一丝阴冷之色,闷哼一声。
“哼!不瞒军师,朕正有此意,辽帝到了这穷途末路,却还看不起我大金,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打了。”
事已至此,杨朴也没有比发兵更好的办法,同时他也在心中暗自臭骂起了耶律延禧,怎么天下会有你这么奇葩的皇帝。
“皇上,那就打吧,我大金王师必能大破辽军。”
阿骨打给了周边亲卫一个眼神,亲卫们麻溜的上前收拾起了棋盘和棋子。
“军师,宋使那边怎样了?”
杨朴眼见阿骨打起身不再下棋,于是也一同起身恭敬的侍立在了一旁。
“皇上,宋使正在与我大金沟通联合灭辽事宜,宋使额外提出,辽灭亡之前,双方都不能与辽私自议和。”
阿骨打来回踱步,沉吟片刻后,呼出了一口浊气。
“这个条件,朕答应了,会同之前的所有条目,军师安排与宋尽快签订盟约吧。”
杨朴向阿骨打身后缓缓走近了一步,试探道。
“是,皇上,宋使还提议,这盟约可称其为《海上之盟》,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阿骨打闻言,无奈的笑了笑。
“这些宋人,对于咬文嚼字,还真是讲究,一个名字而已,随他们取吧。”
杨朴作揖,作势转身要走,“是,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办。”
眼见杨朴要走,阿骨打想起了一些事情,赶紧叫住了他。
“军师且慢!”
杨朴回到阿骨打近前,疑惑道,“不知皇上还有何吩咐?”
阿骨打非常和善的笑了笑,拍拍杨朴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加快筹集军需辎重,朕本月就要向上京发兵,另外,趁着宋使还在,此次出征,朕欲带着他们一同开拔,让这宋国见识见识我大金的强大实力。”
杨朴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对阿骨打的攻心之举佩服得五体投地。
“皇上英明,如此一来,也可以震慑宋国上下,让其不敢偷偷做小动作。”
阿骨打哈哈笑着,朝杨朴挥了挥手,“军师去吧。”
“是。”
四月初十,金国发兵一万精骑,由阿骨打亲率御驾亲征,并且带着宋使马植、马扩等,浩浩荡荡的向上京城杀去。
辽军散布在外的大量斥候与侦骑,很快也发现了金国这一反常的军事行动,于是快马加鞭汇报给了上京城的萧挞不也。
十六日晚,萧挞不也收到了这一消息,惊惧交加之下,他变得拿不定主意了起来,于是紧急召来副将议事。
副将在夜色中爬下床榻,不要命一般赶到了都元帅府。
看到副将的那一刻,萧挞不也差点感动得哭了出来,于是再也顾不得什么军中礼节,直接以上官之尊将副将给搀扶进了元帅卧房。
“快快快,你看这前方传回来的紧急军情,你快说说,本帅该如何抉择,真要降于那妖族吗?”
副将看完军报后,一瞬间就变得面如死灰,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帅,你我若是不想死,恐怕只能投降妖族了。”
听完副将的话后,萧挞不也先是一喜,而后又使劲挠头发,故作惆怅了起来。
“可这降妖的罪名,实在是太重了些,这可如何是好啊,害呀!”
说罢,萧挞不也还愤恨的锤了锤大腿,顺便用余光偷瞄副将的反应。
副将咽了咽口水,心中将萧挞不也悄悄问候了个千百遍。
“大帅,这是大事,犹豫不决,恐会死无葬身之地,这降妖的罪名,就由卑职来背吧,天下人若问起,大帅便对外说是卑职胁迫您的。”
萧挞不也一听副将这番话,感动的哭了出来,而后一把抱住副将,装作兄弟情深一般哭诉了起来。
“呜呜呜……好兄弟!好兄弟啊!你放心,今后有我萧挞不也一份荣华富贵,我定与你同享!”
看着萧挞不也哭的稀里哗啦,好一个情真意切,副将也暗自动容了。
“大帅言重了!你我何须如此!”
萧挞不也抬起头,抽了抽鼻子,而后抹干眼泪,郑重的嘱托道。
“既然如此,好兄弟,就由你亲自去负责和妖族联系吧,记住,要尽快啊,上京全城将士和百姓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中呢,拜托了!”
副将退后一步,躬身抱拳领命,“大帅保重,卑职去也!”
等到副将走远后,萧挞不也才瘫软在了椅子上,随即觉也睡不着了。
他摆好香炉,烧香,双手合十祈福,一气呵成。
临时抱佛脚,也不知道好不好用。
四月二十日辰时,金国大军兵临上京城下,阿骨打采取了围城必阙的策略,故意放开了上京城的南面缺口,以图动摇城内辽兵军心。
阿骨打望着身后的宋使,调侃一般的道。
“诸位宋使,你们以为,我大金要多久才能破城啊?”
阿骨打此言一出,身侧的杨朴笑而不语,已经是心中有了答案。
宋使马植抢先回道,“皇上,这上京临潢府辽国已经营了两百多年,城坚池深,固若金汤,不太好打。”
另一边的马扩也笑着附和。
“是啊,皇上,大金铁骑虽擅野战,天下无敌,可这座坚城也不是那么好拿下来的吧,最好采取围困之策,起码也得十天时间。”
阿骨打近前的完颜杲听此,大笑连连。
“哈哈哈,宋使言重了,何须十天,半天足矣!我大金铁骑攻城也是一把好手。”
完颜娄室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皇上,我大金勇士,只需两个时辰,便能破了这上京城!”
宋使马植和马扩闻言一惊,这是何等霸道的口气啊,若是做不到,岂不是在大宋面前丢了面子,可见,金军肯定是有底气的。
于是马植、马扩等宋使也连连献媚道,“我等不知大金铁骑还擅攻城,真是看走眼了,失敬失敬,还望皇上莫怪。”
宋使的谄媚附和,大大满足了阿骨打深处的虚荣心,原因无他。
在他眼里,宋朝是一个同辽国抗衡百年的庞然大物,而且看起来实力还挺强,应该同大金一样,是一头凶狠的狼。
被另一头凶狠的狼所夸奖,这是阿骨打所拒绝不了的。
“哈哈哈!无妨,这等小事,朕又岂会在意,宋使且好好看着,我大金是如何在两个时辰内破城的。”
耍完威风后,阿骨打向完颜杲和完颜娄室下令。
“招呼我大金勇士,即刻攻城!”
二将朝着阿骨打抱拳道,“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