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日头毒了起来。
二女已经逛着出了上京城,走得有些乏了,便寻了一处路边的简陋茶棚歇脚。
茶棚只卖最粗的茶沫子,桌椅老旧,但打扫干净。
老板娘姓王,三十多岁,手脚麻利,见两位姑娘面善,便一边擦桌子一边搭话。
“两位姑娘瞧着面善,是上京城里人吧?这大热天的,出来走亲戚?”
“嗯,来城外看看亲戚。”小青笑着应道,自然地给夏妖妖和自己倒了茶,“王大姐,您这茶棚生意可还好?”
“凑合过呗!”王大姐快人快语,“托陛下的福,仗打完了,路上太平了,来往的人多了些,官府的税吏也规矩,该交多少茶水税,月初就来收,明明白白,不敢多要,也不刁难人,这日子啊,总算有点盼头了!”
她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夏妖妖端起粗瓷碗,吹了吹热气,状似随意地问,“大姐,听您这么说,如今官府征农民税粮和商税的征度上,对百姓还算公道?”
“公道!比以前强百倍!”王大姐用力点头。
“至少明面上的苛捐杂税少了,咱们百姓该交的粮税都按新定的宪法税律来算的,去官府办的钱庄用铜钱折兑银子也方便,省了被层层盘剥,就是……”她忽然顿了顿,笑容收敛了些。
“就是什么?”夏妖妖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迟疑。
王大姐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咱说一句不该说的,就是官家采买的东西,那价儿…啧啧,水太深了,咱们老百姓得了朝廷的恩惠,实在是看不惯这些家伙所作所为。”
说罢,她摇摇头,神情里带着不以为然和隐约的愤懑。
旁边一个歇脚、刚卖完一担柴火的老农,姓李,忍不住插嘴。
“王大姐说得在理!俺有个侄子在城里‘锦绣坊’当伙计,听他说,宫里和衙门来采买上等绸缎、官窑瓷器、上好宣纸徽墨,报的价…嘿,能比市面上卖给富户的‘精品’价还高出两三成!就说是‘贡品’品质,必须那个价!可俺们小老百姓瞧着,东西是好,但也不至于贵成那样!这里头的猫腻啊,怕是喂肥了不少人!”
李老汉说得激动,唾沫星子往茶水里飞溅。
夏妖妖握着茶碗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冰冷的怒意瞬间窜上心头,好家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小青在桌下立刻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夏妖妖的手。
感受到小青掌心传来的温热和无声的安抚,夏妖妖深吸一口气,反手也握紧了小青的手,二女目光交汇,震惊、愤怒和必须彻查的决心在无声中传递。
大明的帝后,默契的达成了共识。
傍晚,她们投宿到城外五里坡张家庄的一户农家。
农妇张婶热情接待了“迷路的城里姑娘”,家里虽不富裕,但干净温馨。
张婶的丈夫张伯憨厚少言,两个孩子好奇地围着她们转。
饭桌上,张婶絮叨着,“两位姑娘别嫌弃,都是自家地里长的,今年收成还行,官府收粮税按新章程来,该交多少粮食就交多少,除了口粮,剩下的卖了也能赚一些铜板补贴家用,没那些杂七杂八的摊派了,这日子啊,比以前是强多了。”
她脸上带着朴实的满足,每次家里有人做客,她都很乐于分享家里逐渐改善的生活条件。
“张婶,日子安稳就好。”夏妖妖喝着温热的粥,“我听说朝廷采买修河堤的材料,花销挺大?”
张婶叹了口气,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凝。
“可不是嘛,前阵子征调民夫修河堤,俺家当家的也去了,听他说,运来的木料、石料,看着挺好,可价钱…村里王秀才私下嘀咕过,说那价儿报得虚高,哎,要是这些钱能实实在在用在河堤上,或者省下一点,给俺们村口那条烂泥路修一修,再建个像样的村塾该多好!孩子们读书也不用跑十几里地了,咱们听说陛下要在大明大办官塾,这也是契合了咱们陛下的政见了呀。”
她话语里充满期盼,也夹杂着一丝无奈。
夜深人静,躺在硬实的土炕上,听着窗外虫鸣犬吠,夏妖妖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白天的所见所闻翻腾:百姓的感激、安稳的税赋、小女孩的童言、王大姐的欲言又止、李老汉的愤懑、张婶的叹息……像一根根刺扎在心上,那些蛀虫在吸食朝廷血肉,吸食将士用生命换来的太平丰年。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上她紧蹙的眉头,小青侧过身,借着微光心疼地看着她,“妖妖,别想了,先歇息,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夏妖妖抓住小青的手,贴在脸颊上,声音压抑着怒火与疲惫。
“青儿,我怎能不想?百姓能安稳度日,我欣慰,可那些硕鼠,他们在蛀空大明的根基,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后方这些贪虫却在官商勾结,哄抬物价,中饱私囊,他们以为天高皇帝远,我看不见吗?!这还皇城脚下啊,小姑娘盼着秋千,张婶盼着路和村塾,这些钱,本该用在刀刃上啊,有人敢伸手,必须抓!”
小青将她轻轻搂入怀中,像安抚委屈的孩子,温柔拍着她的背。
“看见了,我们都看见了,妖妖,别难过,也别心急,明天我们就回去,把这些藏在暗处的蛀虫,一个个揪出来,剥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王大姐、李老汉、张婶他们的话,还有那小丫头的期盼,都是线索和力量,民心可用啊!”
夏妖妖将脸埋在小青肩窝,汲取着温暖和力量,闷闷地“嗯”了一声,小青的怀抱和话语,是她此刻最温柔的港湾。
接下来的几日,本来的小情侣幽会,重心悄然转移。
小青扮演为“南方富商亲戚”采买贵重礼物的管家娘子,夏妖妖扮作陪同的妹妹。
她们走进上京城几家有名的绸缎庄、瓷器行和文玩店。
店伙计见她们谈吐不俗,气度从容,尤其是小青透露出“大主顾”意向,异常热情。
“小娘子请看,这可是正宗的苏杭云锦,贡品级别的!”绸缎庄伙计抖开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
小青仔细摸着料子,“嗯,是好东西,这匹什么价?”
“承惠,一百八十两银子!”
小青若无其事的随意问道,“若是官中采买,比如宫里或官府,也是这个价?”
伙计也是个实诚人,有美娇娘提问,他是真回答,伙计的笑容变得微妙。
“哎哟,官中采买那是另一回事,用料、织造、花色、尺寸都有定规,要求严苛,损耗大,加上运输、保管、还有……嘿嘿,各种打点,那价儿自然要高些,怎么也得……二百三十两起吧!”
语气带着“你懂的”暗示。
在瓷器行,询问一套上等青花瓷的官采价格时,掌柜捋着山羊胡。
“官窑定制,非同小可,泥料要最精纯,画工要顶级老师傅,烧制十窑未必成一窑精品,再加上宫里款识,特制车驾运送……这一套,官中采买,少说五百两。”
夏妖妖心中冷笑,她们早已打探过,同样品质卖给富商的“精品价”不过一百五十两和三百两出头,官采报价竟高出近一倍!
更让她们心寒的是一家文玩店,小青试探问老板。
“若我家亲戚想承接官府采买,该拜会哪位大人?”
精明的掌柜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压低声音,“小娘子明白人,工部营造司王主事,吏部考功司李员外郎,都是能说话的,不过……这‘润笔费’、‘茶水钱’,可少不了。”
他搓着手指,做了个要钱手势。
夏妖妖只觉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已不仅是虚报价格,而是盘根错节、侵吞国帑的利益链条了。
回到皇宫,乾清宫的御书房气氛凝重如暴风雨前。
夏妖妖将一路详细记录的价格清单、关键人物线索、亲笔见闻,重重拍在紫檀木御案上。
“啪!”
闷响震得周围侍立宫女浑身一颤。
她指着清单,手指因用力而颤抖,夏妖妖声音冷如淬冰,凤眸燃烧滔天怒火。
“这就是朕的肱骨之臣呐,前方将士流血用命,他们在后方疯狂吸血,做空朝廷!表面上体恤黎民,背地里结党营私,糊弄朕,把朕当成傻子,一路骗到底,侵吞朝廷资产,以填满贪婪私囊,朕要彻查!把这些混账全抓起来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