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善后辽国前宗室

作者:白百合君 更新时间:2025/7/13 23:59:00 字数:4542

正月的饮马坡硬得像块冻透的腊肉。

五千虎贲卫铁骑的玄甲在稀薄日光下泛着冷硬的乌光,马蹄不安地刨着冻土,喷出的白气连成一片低垂的雾。

旁边五千重甲步兵如同铁钉楔入大地,虎月娥按着刀柄立在阵前,肩甲上凝着霜花,眼神扫过坡下五里外狼狐峪的方向,如同屠夫掂量待宰羔羊的肥瘦。

“陛下……”她偏头对临时搭起的黄罗伞帐里道,“那老小子把人马全塞狼狐峪山沟里了,自己倒收拾得油头粉面要过来装蒜。”

帐中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夏妖妖正用小银剪慢条斯理地修指甲,闻言眼皮都没抬,“怕朕瞧见他那几千叫花兵?挺好,省得脏了朕的眼。”

日头爬到中天,坡下终于有了动静。

十几骑歪歪扭扭踏着冻土而来,领头那位格外醒目,耶律延禧身披一件毛色斑驳、东秃一块西秃一块的旧狐裘,头戴一顶毡帽,帽顶那颗拇指大的绿松石歪斜欲坠,活像只被拔秃了毛还硬撑场面的老孔雀。

他努力挺直腰板,下巴抬得能接雨水,可惜胯下那匹瘦马一步三晃,把他端出来的“帝王威仪”颠得稀碎。

行至黄罗伞帐十步外,耶律延禧顺势勒马,那瘦马很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响鼻。

他清清嗓子,声音刻意拔高,在空旷的坡地上飘得有点虚浮。

“大辽皇帝耶律延禧,应约前来!”

耶律延禧特意加重了“皇帝”二字,浑浊的眼珠子扫过森严的明军阵列,最后落在伞帐垂落的锦帘上,硬是挤出三分“从容”笑意。

“此乃两国君主会晤,当以平礼相见,非是朕入大明军营觐见,都不许出去乱嚼舌头。”

锦帘“唰”地一声被左右侍卫掀起。

夏妖妖一身玄色骑装,外罩猩红狐腋大氅,没戴冠冕,只用一根金簪松松绾着发髻,白发丸子头格外引人注目,灵性满满。

她踱步出来,日光恰好落在那张过分沧桑的脸上,眉眼弯弯,唇边噙着丝看猴戏般的笑意。

夏妖妖上下打量着耶律延禧那身行头,目光尤其在狐裘秃了毛的肩头和歪斜的帽珠上流连片刻,噗嗤一声乐了。

“平礼?”女皇陛下的声音清脆得像冰棱相击,“耶律陛下,您这身打扮……是刚从哪个戏班子下台,没来得及卸妆吗?”

耶律延禧脸上那强撑的“从容”瞬间裂开一道缝,涨得通红,“夏妖妖!你……休得辱朕!朕乃大辽正统天子!今日乃是两国……”

“哦?”

夏妖妖眉梢一扬,截断他的话头,尾音拖得又轻又长,带着点恍然大悟的无辜。

“原来不是来觐见,是来‘平等会谈’的呀?”她转头,笑吟吟地看向身侧,“萧爱卿,虎将军,咱们是不是……礼数不周了?”

“末将明白!”

萧楚河与虎月娥同时踏前一步,动作快得带起风声。

两柄森寒的腰刀“锵啷”出鞘半截,雪亮的刀锋在冬日下晃得耶律延禧下意识眯起了眼。

“大辽皇帝陛下,”萧楚河的声音比刀锋还冷,“末将帮您醒醒神。”

话音未落,他手中连鞘的长刀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敲在耶律延禧的右腿膝弯处。

力道拿捏得妙到毫巅,既不会真敲碎骨头,又足以让一个养尊处优,哪怕是落魄多年的老皇帝瞬间破功。

“哎哟!”

耶律延禧只觉得膝弯处一股剧痛酸麻直冲脑门,腿一软,“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双膝砸在饮马坡冻得梆硬的地面上。

尘土混着未化的残雪溅起,糊了他一脸一嘴,那顶宝贝的歪松石毡帽也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陛下!”他身后几个亲信惊呼着要上前搀扶。

“跪着!”

虎月娥的刀尖往前一递,寒光直指最前面那个亲信的鼻尖,杀气凛冽。

“咱们陛下还没叫起呢!”

那几个亲信顿时僵在原地,脸色煞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去。

巨大的羞辱感和膝盖传来的剧痛彻底点燃了耶律延禧积压已久的怨毒。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沾着泥灰,哪还有半分“皇帝”的样子,活像个市井泼妇,指着夏妖妖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在冷风中四溅。

“反贼!妖女!你不过是我大辽昔日一介反贼,侥幸窃国,便敢骑到朕这正统天子头上作威作福!天理何在?!王法何存?!”

他骂得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起,仿佛要把所有失败的不甘都倾泻出来。

“若非朕那些无能的臣子!若非萧氏那家子蠢材!若非耶律余睹那叛徒!若非朕的逆子造反……”

他竟开始掰着手指数落起昔日的部将,把丢失国土、丧师辱国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若非这些酒囊饭袋,岂容你这贱婢猖狂!岂容明国有今日?朕……朕又何至于受此奇耻大辱!”

他越说越激动,捶胸顿足,仿佛自己才是天字第一号受害者。

夏妖妖抱着胳膊,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微微侧过头,对旁边的虎月娥小声嘀咕。

“啧,听听,这甩锅的本事,不去茶楼说书可惜了。”

虎月娥嘴角抽搐,强忍着没笑出声。

等耶律延禧骂得嗓子沙哑,胸膛剧烈起伏暂时停歇,夏妖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得盖过了坡上的风声。

“骂完了?”

她往前踱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泥地里狼狈不堪的耶律延禧,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怜悯与讥诮。

“朕来帮你捋一捋,大辽有今日,到底怪谁?”

她伸出一根纤白的手指,开始数落,语气轻松得像在点评一道菜。

“怪你沉溺享乐,几十年不上朝,天天南北狩猎,朝政烂成一锅粥?怪你微操大师附体,隔着一线将领瞎指挥,七十万大军送在护步达冈,白送给完颜阿骨打当垫脚石?怪你听见金兵来了比兔子跑得还快,创下日奔三百里的‘天子逃命纪录’,丢下祖宗基业和子民任人宰割?还是怪你大势已去,还死抱着‘大辽正统’的牌坊,像只跳进热锅的癞蛤蟆,在幽云之地瞎扑腾,结果被朕的虎将军当苍蝇一样拍得满地找牙?”

她每说一句,耶律延禧的脸就白一分,身体就抖一下,最后那句“癞蛤蟆”出口,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白都翻出来了,全靠一股气撑着才没当场厥过去。

他身后的亲信们个个面如死灰,臊得恨不得当场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你再看看现在。”

夏妖妖摊开手,姿态闲适。

“幽州那位‘大辽皇帝’耶律定,见了朕得恭恭敬敬叫一声‘皇姨母’,关外不可一世的女真铁骑,被朕揍得缩回老巢舔伤口,而你——”

她指尖虚虚点着耶律延禧的鼻子,笑容灿烂又残忍。

“一个带着几千叫花兵,被天下人当球踢的丧家之犬,凭什么跟朕谈条件?保留帝位?永享富贵?还要圈占猎场打兔子?”

她嗤笑一声,音量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耶律延禧!你——配——吗?!”

“配吗”两个字如同两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耶律延禧脸上,抽得他最后一点强撑的伪装彻底粉碎。

他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冰冷的泥地上,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蚊蚋般的声音。

“那……那朕归附大明……就……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夏妖妖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冰河乍破,春晖乍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怎么会没有?”

夏妖妖微微俯身,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点诱哄的味道。

“只要你听话,听话,就什么都好说,朕呢,喜欢听话的狗,听话的狗,有骨头啃,有暖窝睡,至于那些不听话,总想龇牙的……”

说罢她直起身,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冷冽如刀锋扫过耶律延禧和他身后的亲信。

“那就只能一棍子打死,剥了皮充稻草人。”

耶律延禧被那眼神冻得一哆嗦。

“拿下。”

夏妖妖懒洋洋地挥挥手,仿佛在吩咐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杂物。

如狼似虎的明军甲士立刻扑上,像拎小鸡崽一样把瘫软的耶律延禧和他那几个面无人色的亲信提溜起来,麻绳捆了个结实。

耶律延禧还想挣扎叫骂,嘴里立刻被塞进一团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

“虎将军,萧将军,”

夏妖妖转向两位大将,语气轻松得像在吩咐郊游,“带咱们的人,去狼狐峪收‘行李’。手脚麻利点,别让咱们的‘极乐王’等急了。”

她特意在“极乐王”三个字上加重了音,带着促狭的笑意。

“末将领旨!”

虎月娥和萧楚河抱拳应诺,眼中闪烁着饿狼扑食般的兴奋光芒。

一万明军步骑如同开闸的钢铁洪流,轰然启动,卷起漫天烟尘,直扑狼狐峪那藏匿着几千老弱残兵的穷山沟。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狼狐峪方向只传来几声零星的、象征性的呼喝,接着便是大片兵器叮叮当当丢在地上的声音,再无声息。

缴械过程顺利得如同农夫收割熟透的庄稼。

当夜,饮马坡明军大营灯火通明。

被缴了械、蔫头耷脑的六千多辽军俘虏在明军押解下,排成长长的队伍,垂头丧气地往居庸关方向挪动。

队伍中出奇地安静,没有骚乱,没有哭嚎,只有冻土被无数脚步踩踏发出的沉闷声响。

这些老兵油子心里明镜似的:打是打不过了,当今天下,能跟大明掰腕子的还没生出来呢。

女皇陛下没砍他们脑袋,还给条活路,去辽东种地也好,被收编进夏家军也罢,总比曝尸荒野强百倍。

这结局,对败军之将来说,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

不少老兵走着走着,脸上紧绷的肌肉竟悄悄放松下来,甚至有人开始低声盘算辽东的地到底肥不肥。

翌日,居庸关巍峨的城楼内,临时布置的厅堂里炉火熊熊。

夏妖妖一身常服,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一份名单。

耶律延禧和他那一大家子——皇后、妃嫔、皇子皇女们,被松了绑,却依旧像霜打的茄子,挤在堂下,大气不敢出。

“耶律延禧。”

夏妖妖放下名单,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一凛。耶律延禧下意识地想挺直腰板维持最后的体面,膝盖却还隐隐作痛,只能别扭地梗着脖子。

“念在你这‘大辽正统’的名号还有点用,”夏妖妖唇角微翘,带着点戏谑,“朕封你为‘极乐王’,安心在顺天府上京待着,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你那点养老钱,朕还是出得起的。”

她目光扫过耶律延禧身后的女眷和孩子们,“皇后封极乐王后,几位妃子嘛……封三品诰命夫人,皇子皇女,一律封郡王、郡主。”

夏妖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无旨,永世不得踏出顺天府一步,你们听明白了?”

耶律延禧张了张嘴,习惯性地想摆出点“受封谢恩”的矜持架子,可嘴角那控制不住想往上翘的肌肉出卖了他。

极乐王?听着就不是啥正经封号!可……荣华富贵?顺天府?不用再东躲西藏被追杀?

这简直是……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

他努力板着脸,想挤出点“被迫接受”的屈辱感,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哼!朕……本王……谢陛下恩典!”那句“恩典”说得飞快,含糊不清。

他身后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大概是昔日的辽国丞相,一直捂着脸不忍直视自家陛下的丢人行径,此刻从指缝里瞥见耶律延禧那压都压不下去的嘴角,实在忍不住了,小声哀叹。

“陛下!您……您那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了!收着点!体统!体统啊!”

耶律延禧被老臣一戳穿,老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狠狠瞪了老臣一眼,强行把嘴角往下撇,做出一副苦大仇深、忍辱负重的模样。

夏妖妖看得差点笑出声,强忍着挥挥手。

“行了,都带下去安置吧,看着点咱们的‘极乐王’,别让他乐极生悲,走路摔着。”

侍卫们憋着笑,把这一群表情复杂、内心狂喜却又强装悲愤的前朝贵胄“请”了出去。

接着是对那六千多俘虏的处置。

老弱妇孺,编入队伍,由禁卫军押送,迁往辽东。

每人可分得租借的田地,安家落户。

年轻力壮、愿意继续当兵吃粮的,交给幽云总督虎月娥,打散编入夏家军。

消息传到底下俘虏营,短暂的沉默后,竟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辽东有地种!当兵有饭吃!这哪是处置俘虏?这简直是再造之恩!

不少老兵激动地互相捶打着肩膀,眼中含泪,几个胆大的甚至扯着嗓子喊起来。

“谢女皇陛下天恩!吾皇万岁!”

声音迅速连成一片,在居庸关寒冷的空气中回荡。

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只有被单独“护送”回房的耶律延禧。

他关上门,对着铜镜,先对着镜子里那个戴歪毡帽的落魄身影狠狠啐了一口,低声咒骂。

“昏君!反贼!妖女!无耻之尤!”

骂了几句,又忍不住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那件秃毛狐裘的领子,摸了摸腰间空空如也的佩玉位置,最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地、缓缓地扯开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满足到极点的笑容。

那笑容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既滑稽,又透着一股尘埃落定的轻松。

窗外,押送俘虏的队伍正浩浩荡荡开拔,车轮碾过冻土的辘辘声,士兵们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交谈声,汇成一片奇特的生机,冲淡了边关冬日的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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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来来来了摩卡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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