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河冷漠地策马立于战场边缘，看着黑色铁流如同犁庭扫穴般清理着谷地中残余金兵的抵抗。
一名斥候飞马而至，指着完颜宗翰遁逃的方向，“将军！粘罕老贼带着几十人往北坡密林跑了！”
“哼，丧家之犬，四处乱窜。”
萧楚河冷哼一声，眼中寒光更盛。
他环顾战场，大局已定，谷地中的金兵已是待宰羔羊，只要他下令招降，想必战斗很快会完全结束。
他果断对着副将道，“王副指挥使！”
“末将在！” 一名身材魁梧、同样覆着面甲的将领策马出列。
“命你率本部三千铁骑，一人双马，即刻出发，直扑开州方向，封锁所有通往高丽的大小路径，尤其鸭绿江渡口，绝不能让粘罕一兵一卒逃入高丽！”
“末将得令！”
王副指挥使抱拳领命，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齐了人马。
“其余人等，随我下马！” 萧楚河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接着这些下了马的禁卫军士兵，便将战马交给了王副指挥使点齐的兵马手中，确保他们一人双马。
不久，王副指挥使率领三千骑兵如同离弦之箭，一人双马，带着滚滚烟尘，绕过混乱的战场，朝着东方高丽边境的方向狂飙而去。
一人双马，马力轮换，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见此，萧楚河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甲，露出一张年轻却布满风霜、眼神锐利如刀的刚毅面孔。
“留一千人打扫战场，收拢俘虏，余下两千，跟我进山，搜！就是把这野熊岭翻个底朝天，掘地三尺，也要把完颜宗翰那狗贼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遵命！”
两千名精锐虎贲卫士兵齐声应诺，动作整齐划一地挤上前列阵。
他们迅速卸下部分沉重的马甲，换上更适合山地作战的轻便皮甲，拿起强弓劲弩、长刀短斧，在萧楚河的亲自率领下，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而迅猛地涌入了野熊岭北坡那片幽暗深邃的密林之中。
野熊岭的密林深处，时间仿佛凝固。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腐叶、泥土和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完颜宗翰带着仅存的三十余名亲兵，如同惊弓之鸟，在崎岖陡峭的山石和密集的灌木丛中艰难跋涉。
每个人都狼狈不堪，甲胄破损，脸上、手上布满了被荆棘划破的血痕，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林间格外刺耳。
“都元帅……歇……歇歇吧……”
一个年轻的亲兵实在支撑不住，扶着树干大口喘气，脸色煞白。
“闭嘴！”
旁边一个满脸虬髯的老亲兵低声呵斥，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明狗的鼻子灵得很！停下就是等死！”
完颜宗翰靠在一块冰冷的巨石后面，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流下。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腰间解下一个不大的皮囊，里面只剩下最后几口浑浊的水。
完颜宗翰小心地抿了一小口，将皮囊递给身边的亲兵队长。
“分下去，一人一口。”
他的声音嘶哑疲惫，已不复往日的张狂暴戾，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凉。
就在这时，林间深处，极其轻微地传来一声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
所有金兵瞬间如同被冻结，猛地屏住呼吸，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完颜宗翰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受伤的孤狼，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
“在那里！”
“放箭！”
几乎在同时，密林深处传来几声低沉的喝令。
嗖！嗖！嗖！
数支力道强劲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阴暗的树丛后激射而出，目标精准地覆盖了金兵藏身的区域。
“呃啊！”
“噗嗤！”
惨叫声瞬间此起彼伏，两名躲闪不及的亲兵被弩箭贯穿身体，惨叫着扑倒在地。
“明狗追来了！勇士们杀出去！”
完颜宗翰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咆哮，猛地从巨石后跃出。
残余的亲兵也红了眼，知道已是绝境，纷纷拔出兵器，嚎叫着扑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黑暗的密林中，人影幢幢。
披着黑色皮甲的明军精锐如同鬼魅般从树后、石后闪出。
他们沉默无声，动作迅捷如猎豹，三人一组，配合默契。
强弩攒射压制，刀盾手在前格挡突刺，长枪手在后伺机致命一击，瞬间便与金兵残部绞杀在一起。
刀光剑影之下，刹那间血肉横飞。
惨烈的搏杀在狭窄的林间空地展开。
金军亲兵个个悍勇，困兽犹斗，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一个女真亲兵被长枪刺穿大腿，竟狂吼着抱住明军枪杆，用牙齿狠狠咬向对方咽喉。
另一个契丹亲兵身中数刀，临死前将手中的战斧狠狠掷出，砸碎了一名明军刀盾手的臂骨。
然而，绝对的数量和训练有素的配合，让明军占据压倒性优势。
惨叫声接连不断，金兵的人数在飞速减少。
完颜宗翰挥舞着弯刀，如同疯魔，接连劈翻两名逼近的明军刀盾手，刀法狠辣刁钻，尽显昔日名将风采。
但他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鲜血染红了残破的金甲。
“保护都元帅！”
亲兵队长浑身浴血，左臂无力地垂下，显然已断，仅凭右手持刀，状若疯虎地挡在完颜宗翰身前，接连格开几支射来的弩箭。
“滚开！”
完颜宗翰嘶吼着，一刀劈开一名明军的长枪，眼角余光却瞥见侧翼一名明军弩手已经瞄准了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嗤！”
一道刀光闪过，那名忠心耿耿的亲兵队长，用自己的身体猛地撞开了完颜宗翰。
一支强劲的弩箭狠狠钉入了他的后心，队长身体猛地一僵，回头看了完颜宗翰最后一眼，眼中是决然与托付，随即轰然倒地。
“阿骨鲁！！！”
完颜宗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这是追随他十余年的老兄弟，也是他最后一个兄弟了！
他看着周围，最后一个亲兵也被数名明军乱刀砍倒。
他，完颜宗翰，曾经的大金都元帅，如今已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绝望，刻骨铭心的绝望瞬间吞噬了他。
他不再看那些缓缓逼近、眼神冰冷的明军士兵，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密林更深处、那片传来隐隐水声和更陡峭山势的方向，发足狂奔。
“不要放箭，抓活的，追上去！”
萧楚河冰冷的声音在林中响起，语气颤抖，带着猎物即将到手的兴奋。
他亲自带着一队最精锐的士兵，如同毒蛇一般，紧追不舍。
完颜宗翰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军斥候那特有的、如同猎犬般灵敏的追踪技巧，让他无所遁形。
终于，他冲出了密林的边缘，眼前豁然开朗，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前方，已无路。
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断崖，如同大地的伤痕，横亘在眼前。
崖下云雾缭绕，隐约传来湍急的水流轰鸣声，凛冽的罡风从崖底倒卷上来，吹得他破烂的披风猎猎作响。
萧楚河带着十余名明军精锐，也冲出了树林，在距离他二十余步的地方停下。
冰冷的弩箭和长刀，锁定了他的所有退路。
“完颜宗翰！束手就擒！”
“完颜宗翰！束手就擒！”
“完颜宗翰！束手就擒！”
猎物即将到手，明军士兵们此刻兴奋异常，威呵声一浪高过一浪。
完颜宗翰站在悬崖边缘，碎石在他脚下簌簌滚落，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那吞噬一切的虚空，他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上，已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楚河，以及他身后那面狰狞的夏明战旗。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绝望的哀嚎。
完颜宗翰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惨淡、却又带着某种解脱意味的笑容，那笑容扭曲而怪异，像是在嘲讽命运，又像是在嘲笑自己这荒唐而悲壮的一生。
“大金……都元帅……完颜……宗翰……不会被俘虏！”
他嘶哑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自己的名字和曾经的荣耀，声音在罡风中显得支离破碎。
然后，在萧楚河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明军士兵惊愕的目光中，完颜宗翰猛地张开双臂，如同拥抱那呼啸的罡风，向后一仰。
身影，瞬间被断崖边缘吞噬，消失在翻涌的云雾之中，只留下崖边几块被带落的碎石，坠向深渊。
良久，才传来几声沉闷的回响。
萧楚河快步冲到崖边，探头向下望去。
只见云雾翻滚，深不见底，只有崖底隐约传来的、更加清晰的水流轰鸣声，如同巨兽的喘息。
他眉头紧锁，沉默片刻，猛地一挥手。
“儿郎们，给我搜！绕路下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三日后，崖底一处布满尖锐乱石的河滩旁。
一名虎贲卫士兵用长矛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片被鲜血染红的破碎衣物。
衣物下，散落着几块被野兽啃噬过、又被湍急河水冲刷得不成形状的残肢断臂。
其中一只断手上，还紧紧攥着一枚沾满血污、却依旧能辨认出是猛虎吞日图案的黄金戒指，这是大金都元帅的身份象征。
士兵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矛尖挑起那枚戒指，快步跑到正在河边勘察的萧楚河面前。
“将军！您看这个，还有……那边的……碎块……从衣物碎片看，应该……就是粘罕！”
萧楚河接过那枚冰冷的金戒，戒指上雕刻的猛虎在血污中依旧狰狞。
“呵！什么档次的东西，敢刻着陛下同族的虎仙作为图腾，你们这些金人，配么？”
想起跟夏山君和小青柳仙第一次相遇的清河村，萧楚河眼中就充满敬畏，陛下和皇后是他老萧家的恩人，也是他萧楚河的知遇之君。
念及这些，再看戒指上的虎仙图案，萧楚河总感觉他心中的女皇陛下都被金人给羞辱了。
“来人，把这枚戒指的图案磨掉，此乃战利品，到时候要带回上交陛下。”
“是。”
接着，萧楚河抬眼看向士兵所指的方向，几块模糊的血肉散落在冰冷的乱石间。
他沉默良久，最终将佩刀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尔等金人，也有今日。”
他抬起头，望向崖顶那片阴沉的天空，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一代枭雄，大金都元帅完颜宗翰，终是化作了这野熊岭下，鸭绿江源头的无名碎骨。
“传讯种帅。”
萧楚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疲惫，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欢愉道。
“辽阳残敌，尽灭，完颜宗翰已授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