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府的尘埃，终于随着那份墨迹未干的盟约落定。
辽东、辽西、辽北、辽南的广袤山河，从此正式纳入大明的版图，高丽也彻底斩断了与金国的旧日牵连，明金从此约为兄弟之国，永不刀兵相向。
金国这头曾经威震辽东的猛虎，将在三个月内，带着它所能带走的一切，踏上西征的漫漫长路。
使命达成，归心似箭。
临行前，姜云娸心中最割舍不下的，还是血脉相连的兄长姜尚可。
她踌躇再三，还是来到了那座临时充作平南公主府的宅邸门前。
“哥……”
看着闻讯匆匆迎出的姜尚可，姜云娸喉咙有些发哽。
兄长的面容依旧俊朗，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忧虑。
姜尚可看着妹妹，眼神复杂难言。
有对妹妹背离的怨，有对妹妹平安归来的喜，更有即将天各一方的不舍。
姜尚可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伸手用力拍了拍姜云娸的肩膀。
“……这次能回来看看你哥哥就够了，小妹啊，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
千言万语，都堵在了胸口。
他知道妹妹的选择，虽不认同，却也无法阻止。
身为大金国镇妖司的大祭司和驸马的责任，如同沉重的枷锁，让他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嗯！”
姜云娸用力点头，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哥，你也保重，西征路途艰险，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浓浓讥诮的尖细嗓音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我们尊贵的大明国姜使者吗？怎么，临走前还特意跑来跟你这前朝余孽的兄长叙旧情？不怕我们这些蛮夷污了您高贵的身份？”
完颜敏玉倚在门框上，双手环胸，斜睨着姜云娸，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刻薄和敌意。
尽管她精心打扮过，却掩不住眼底的怨毒。
姜云娸的功成身退和姜尚可的黯然，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头。
姜尚可脸色一沉，正要呵斥，却被姜云娸轻轻按住了手臂。
姜云娸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完颜敏玉，脸上竟带着一种近乎平和的微笑。
她无视了那些刺耳的话语，目光清澈地看着这位名义上的嫂子。
“公主殿下，云娸此来，亦是向您辞行。”
完颜敏玉一愣，显然没料到姜云娸会是这种反应，她准备好的更多刻薄话一时竟卡在了喉咙里。
姜云娸的声音温和却清晰。
“辽东苦寒，西征更是风雪漫天，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此去万里，定要珍重身体，注意添减衣物，莫要贪凉，饮食上也要多加留意，北海不比关外，食材更加匮乏……”
她絮絮叨叨，竟是像一个真正的家人般，细细嘱托起完颜敏玉的衣食起居来。
那份真诚的关切，与她身份和完颜敏玉的敌意形成了荒诞又令人动容的对比。
完颜敏玉脸上的刻薄表情僵住了，眼神从一开始的不屑、嘲讽，慢慢变得有些茫然，最后竟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和……无措。
她习惯了用尖刺武装自己，用恶毒的语言攻击别人，却从未有人在她释放恶意时，回以这样纯粹的、不带任何功利心的关心。
姜云娸的嘱托像温热的泉水，一点点冲刷着她心头的坚冰。
她张了张嘴，想继续嘲讽，却发现那些恶毒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僵硬地偏过头，冷冷地“哼”了一声，却再没了下文。
姜云娸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心中反而释然了许多。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兄长，然后对着完颜敏玉，郑重地施了一礼。
“嫂子，云娸……就此别过，山高水长，望自珍重，我家兄长……就拜托您了。”
这一声“嫂子”，叫得无比清晰。
听到这声“嫂子”，看着姜云娸眼中那毫无作伪的托付之意，完颜敏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猛地转过头，眼眶竟微微有些泛红，她盯着姜云娸看了几秒，忽然几步上前，在姜尚可惊讶的目光和姜云娸微怔的神情中，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姜云娸。
这个拥抱很用力，甚至带着点赌气的意味，但其中的温度却是真实的。
“行了行了！啰嗦什么！”
完颜敏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松开姜云娸，别开脸，语气依旧硬邦邦，却透着一股别扭的承诺。
“姜尚可是我的男人，我的男人，我自然会照顾好，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操心，快走快走！看着你就烦！烦死了真的是！”
完颜敏玉挥着手，像是在驱赶苍蝇，眼神却不敢再抬起来看姜云娸。
姜云娸看着完颜敏玉通红的耳根，再看看一旁兄长眼中露出的复杂又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她再次向兄嫂行礼，转身，再无留恋地走向了等候在外的朱可儿。
朱可儿靠在马车旁，啃着一个不知从哪顺来的苹果，看着姜云娸走来，含糊不清地嘟囔。
“啧，磨磨唧唧的，跟那个刁蛮公主有什么好说的……哎哟！”
话没说完，就被姜云娸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后脑勺。
“就你话多！走了！”
六月三十日，六月底的顺天府，已是绿意盎然，暑气渐生。
一路风尘仆仆的姜云娸和朱可儿，连口水都没顾上喝，便径直入了皇宫紫禁城，随后直奔乾清宫。
“陛下！臣幸不辱命！”
姜云娸将和谈盟约的副本恭敬呈上，声音带着完成使命的喜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夏妖妖斜倚在软榻上，一身明黄常服，慵懒中透着威严。
她接过文书，一目十行地扫过，红唇勾起满意的弧度。
“嗯，做得不错，黄龙府兵不血刃，辽东尽入囊中，金国西遁，此乃大功一件！”
“嘿嘿，那是！”
朱可儿立刻凑上前，脸上堆满了邀功的笑容，搓着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夏妖妖。
“陛下，这功劳这么大，您是不是得给点特别的赏赐？”
夏妖妖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你想要什么特别的赏赐？金山银山？还是封你个异姓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