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的顺天府，秋意渐浓。
武英殿内，气氛却带着一丝微妙的紧绷感。
咱们大明的女皇陛下夏妖妖端坐于上首龙椅，冕旒垂珠，凤目微阖，耳垂两旁白发飘然，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殿下，宋国使者团已恭敬行礼完毕。
为首的正是同知枢密院卿李棁，年约五旬，面皮白净，留着三缕长须，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只是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他身旁是工部侍郎兼军前计议使郑望之，身形微胖，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滴溜溜乱转，打量着殿内陈设和两侧的明国官员。
最后一位，则是夏妖妖的“老朋友”，脸上写满“我是好人”但演技略显浮张邦昌。
“外臣李棁/郑望之/张邦昌，奉大宋官家之命，拜见大明皇帝陛下，恭祝陛下圣体安康，大明国运昌隆！”
李棁作为主使，再次代表使团说着场面话。
“嗯，免礼，赐座。”
夏妖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几乎同时，大明方面的高层也鱼贯而入。
内阁首辅柳青山步履沉稳，目光深邃，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次辅兼明仪皇妃柳妙玉身着庄重朝服，仪态万方，眼神却偶尔瞟向上首的夏妖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内阁大臣兼礼部尚书柳青子则是一身玄色官袍，衬得她本就苍白的鬼脸更显清冷，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气，让靠近她的宋使郑望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兵部尚书萧挞不也神情严肃，自带一股军旅煞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皇后小青，她并未穿繁复的凤袍，而是一身裁剪合体、绣着金色蟒纹的玄色劲装，乌黑的长发简单束起，英姿飒爽。
她以皇后之尊兼任五军都督府大元帅，此刻慵懒地斜倚在为她特设的、铺着野猪皮的元帅椅上，一条修长的腿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把玩着一枚玉符，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宋使，那无形的威压让李棁心头一凛。
副元帅郭药师侍立在她身后，如同标枪般挺直。
双方官员简单见礼后，分列两班落座。
双方无形的气场在殿内碰撞。
李棁清了清嗓子，率先切入正题，脸上努力挤出最诚恳的表情。
“启禀大明皇帝陛下，自我宋明两国缔结盟约以来，我大宋官家念及兄弟之邦情谊，恪守承诺，不遗余力支持大明伐金大业！”
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我大宋的“功劳”。
“其一，我大宋登莱水师精锐尽出，北上巡弋，牵制金国海疆，为大明陆师减轻压力。”
“其二，每年百万两白银并铜钱，如数奉上，助大明养兵秣马。”
“其三，铁器、甲胄、弓弩，凡大明所需，我大宋工匠日夜赶制，源源不断输送北上。”
“其四，各类工匠人才，只要大明开口，我朝无不放行，此拳拳之心，天地可鉴啊，陛下！”
李棁越说越激动，仿佛大宋才是那个勒紧裤腰带支援“兄弟”的冤大头。
他最后图穷匕见。
“如今，金国败于陛下神威，不久便要远遁西荒，按盟约所定，这幽云十六州之地……”
他故意停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夏妖妖，“是否该是时候，谈谈归属，履行前约了？”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李棁和郑望之紧张地注视着夏妖妖。
张邦昌更是坐立不安，趁着众人不注意，拼命朝夏妖妖的方向挤眉弄眼，眼皮都快抽筋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陛下！稳住！拖！能拖多久拖多久！千万别松口！”
夏妖妖仿佛没看到张邦昌的“眼技”，依旧神色平静，只是微微侧首，给了下首的柳青山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
柳青山何等人物，瞬间心领神会。
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浮沫，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轻咳。
“咳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位内阁首辅身上。
柳青山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种忧国忧民、实事求是的沉重表情。
“李枢密此言，固然有理，盟约精神，我大明亦时刻铭记于心。”
他话锋一转，“然而，诸位宋使也应当体谅我大明之难处啊。”
他学着李棁的模样掰着手指头，开始反向诉苦，语速平缓却极具说服力。
“其一，金国虽败，然战事新定，辽东、辽西、辽北、辽南，千里疆土甫定，百废待兴，军民疲惫，亟需休养生息，此时若仓促交接幽云，恐力有不逮，反生乱象。”
“其二，幽云十六州，地广人稠，情况复杂，其上尚有忠于残辽耶律氏的遗老遗少，势力盘根错节，而残辽，如今乃我大明藩属，其皇帝耶律定乃我朝陛下之义侄，如何处置？是安抚？是清剿？此乃涉及宗藩外交之大事，非同小可，需慎之又慎！”
“其三，即便顺利接收幽云，如何安置百姓？幽云之民，久离汉统，心向如何？需遣得力钦差，深入州县，详加考察，宣讲王化，迁移安置，此非一朝一夕之功！”
柳青山总结陈词，语气充满了无奈。
“故而，此事牵连甚广，涉及军政、民政、外交诸般繁琐事务，绝非一纸文书、一次谈判便可定夺，正所谓，欲速则不达，依我之见，这幽云归属之谈判与实施……还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啊……”
“首辅大人所言极是！”
兵部尚书萧挞不也立刻声援，声音格外洪亮。
“我军将士浴血方归，亟待休整，幽云之地，情势不明，贸然接手，恐陷泥潭，末将附议，当缓。”
副元帅郭药师也抱拳沉声道，“末将附议！将士疲惫，粮秣转运亦需时间，仓促为之，恐生变故。”
柳妙玉作为次辅，也优雅地开口，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柳首辅思虑周全，接收疆土，非比寻常，稳定民心，梳理政务，皆需时日，为两国长久安宁计，确应稳妥行事。”
她内心暗笑：“师兄这‘拖’字诀，用得真是炉火纯青啊。”
柳青子这位冷面礼部尚书，更是言简意赅，鬼气森森地补充了一句。
“礼部亦需时间，拟定详细章程，确保交接……合乎礼法，不失国体。”
她说话时带起的阴风，让对面的郑望之又打了个哆嗦。
张邦昌一看火候到了，连忙跳出来打圆场，脸上堆满“和事佬”的笑容。
“哎呀呀，诸位大人说的都在理，都在理啊，大明初定北疆，千头万绪，确实需要时间理顺，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看向李棁和郑望之。
“既然两国如此有诚意，想必也是要议定解决问题的章程的？不如咱们今日就先议定一个大的方向和原则，定下后续谈判的流程和期限？正所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嘛，来日方长，咱们慢慢谈，细细谈，总能谈出个两国都满意的结果，李枢密，郑侍郎，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棁和郑望之看着眼前这众口一词的场面，听着这一套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的“拖”辞，只觉得胸口发闷，一股郁气堵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们想反驳，想强调盟约的急迫性，但目光扫过殿内，那位慵懒却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皇后元帅。
小青正无聊地用指甲敲击着玉符，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眼神似笑非笑地瞥过来。
那位煞气腾腾的兵部尚书，那位鬼气森森的礼部尚书，还有殿门外隐约可见的、披着厚重符甲、眼神冰冷、明显不是人类的宫廷侍卫。
一只御林军的棕熊妖卫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露出满口利齿……
“这……这哪里是谈判？分明是进了妖精窝，这要是不借坡下驴，怕是得等着被下锅啊！”
李棁和郑望之心里同时哀嚎。
形势比人强，在绝对的实力和“道理”面前，他们那点据理力争的勇气如同阳光下的露珠，瞬间蒸发。
李棁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干巴巴地打着哈哈。
“呃……呵呵……首辅大人和诸位大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是我等考虑不周，过于心急了，这……幽云之事，确非小事，关乎两国万民福祉，是该……该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他捏着鼻子，硬生生把这口憋屈咽了下去。
郑望之也连忙跟着赔笑点头。
“是极是极！张相公说的对，咱们先定章程，定流程，慢慢谈，不急，不急！呵呵呵……”
笑声干涩无比。
坐在上首的夏妖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看着宋国使者从气势汹汹到偃旗息鼓，被柳青山的“讲道理”和大宋内鬼张邦昌的和稀泥噎得哑口无言，最终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从长计议的结果，她心中那份愉悦简直要满溢出来。
“好！干得漂亮！这谈判的主动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朕牢牢攥在手心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如同狐狸般狡黠的笑意。
“嗯，既如此……” 夏妖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欣慰，“诸卿皆深明大义，朕心甚慰，礼部柳尚书。”
“臣在。” 柳青子飘然出列。
“妥善安排宋国使团在驿馆住下，这后续谈判的章程和流程，就由你牵头，与李枢密、郑侍郎、张相公他们慢慢商议拟定吧，务必要……周到细致。”
夏妖妖特意在“慢慢商议”和“周到细致”上加重了语气。
“臣，遵旨。”
柳青子面无表情地应下，周身寒气似乎更盛了，让对面的李棁和郑望之感觉像坐在冰窖里。
一场本该剑拔弩张的领土谈判，就在大明君臣默契的“拖”字诀和宋使的憋屈认怂中，草草结束了首轮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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