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旨意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陈规头顶。
“公…公主少师?”
陈规猛地抬头,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露出几颗豁牙。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晃了晃,竟直接“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满是碎铁屑和油污的冰冷地面上。
膝盖被硌得生疼也浑然不觉。
“陛…陛下…臣…臣…”
他嘴唇哆嗦着,语不成句,浑浊的老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肆意流淌,冲开一道道煤灰的痕迹。
少师已是人臣极致,而公主少师…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陈规,这个众公主的老师,也将成为未来女帝的老师。
他的学问,他的技艺,他的名字,将随着公主们,尤其是未来储君的名字,一起载入史册。
陈家,从此将与国同休,这份恩宠,比万两黄金还要重千钧万钧。
“臣…臣…叩谢陛下天高地厚之恩!臣…臣万死难报!定当肝脑涂地,教导诸位公主殿下…”
他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泣不成声,整个瘦小的身体都因这滔天的恩宠和狂喜而剧烈颤抖着。
夏妖妖看着台下那个激动得快要晕厥的老臣,眼中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
她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只要为大明、为她夏妖妖尽心竭力,无论出身,就算是宋国文人,皆可得此殊荣。
十月初一,秋高气爽。
上京城西郊,巨大的鹰扬卫校场。
夏妖妖一身戎装,外罩猩红披风,立于点将高台之上。
台下,黑压压一片,肃立着天雄军最精锐的鹰探。
他们皆身着特制的紧身玄色皮甲,背负短弩和特制鹰哨,肩后收束着一对对或灰褐、或苍青、或纯黑的巨大羽翼,在秋风中微微翕动,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蓄势待发。
整个校场弥漫着一股肃杀锐利的气息,却又被无数翅膀扇动带起的细微气流搅动着,显出别样的躁动。
天雄军总督安疏影,依旧披着她那件标志性的暗金翎羽大氅,如同众鹰之王,昂首挺胸立于阵列最前方。
她金色的瞳孔燃烧着灼热的火焰,紧紧盯着高台上的女皇,双拳紧握,肩胛处的肌肉微微绷紧,带动着那件羽氅边缘的硬羽都似乎根根竖立起来,散发着迫不及待要撕裂长空的战意。
“天雄军的儿郎们!”
夏妖妖的声音灌注了内力,清越激昂,如同龙吟,清晰地传遍整个校场。
“金人北撤,下一步,便是草原茫茫!朕要你们做朕的眼睛,用你们的翅膀,丈量漠北漠南每一寸土地,用你们的利爪,探明草原各个部落的巢穴,用你们的尖喙,啄开草原巫师布下的迷雾,将山川河流、部落营盘、水草丰瘠,给朕一丝不落地看回来!”
她的话语如同烈火,瞬间点燃了所有鹰妖战士的血脉。
无数双锐利的禽瞳爆发出嗜血的光芒,翅膀不安分地扇动起来,发出更大的哗啦声响。
“此去,非为搏杀,是为侦查!切记不可深陷战阵。”
夏妖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安疏影,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草原萨满,诡秘莫测,朕要你们飞得高,看得远,更要飞得稳,回得来,记住你们的使命,朕在京城,等着你们带回最详尽的情报,待他日铁骑北指,你们的功劳,朕记在心头,高官厚禄,美酒肥羊,一样都少不了你们的!”
“美酒肥羊”四个字,如同最有效的催化剂。
安疏影那双金色眼眸里的战火瞬间被另一种更原始、更炽热的渴望取代。
她猛地挺直腰背,肩后的羽氅“哗”地一声完全张开,如同两面巨大的暗金旌旗。
她右拳重重擂在胸口皮甲上,发出砰然闷响,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
“天雄军!领旨!鹰扬万里,洞察秋毫,定不负陛下所托!”
“鹰扬万里!洞察秋毫!不负圣托!”
数百鹰妖齐声怒吼,声浪直冲云霄。
翅膀再也按捺不住,巨大的羽翼猛地完全展开,刹那间,校场上仿佛平地掀起一阵黑色与暗金色的风暴。
安疏影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清唳,第一个腾空而起。
巨大的暗金色羽翼有力地拍击空气,卷起强烈的气流。
紧接着,数百对翅膀同时鼓动。
轰——
如同平地惊雷,一股由无数翅膀扇动汇聚而成的猛烈气流席卷整个校场,卷起漫天尘土草屑。
黑色的、褐色的、青灰色的、暗金色的巨大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扶摇直上。
他们在空中迅速调整队形,以安疏影为首,排列成一个个巨大而规整的“人”字形雁阵,遮蔽了秋日高远的晴空,如同移动的乌云,又似出征的玄甲洪流。
鹰阵略一盘旋,便如同得到号令,浩浩荡荡,朝着辽阔草原的方向,坚定地飞去。
翅膀拍打空气的嗡鸣声汇聚成一片低沉而雄浑的声浪,如同天神的战鼓,久久回荡在上京西郊的天际。
这遮天蔽日、震撼人心的景象,清晰地落入了上京城无数百姓的眼中。
城墙根下,卖炊饼的老王头刚揭开热气腾腾的蒸笼,就被这景象惊得忘了吆喝,张大了嘴巴,下巴上的山羊胡一翘一翘。
“哎哟俺的亲娘嘞!这…这是咱大明的神鹰军?这铺天盖地的,是要去干谁啊?”
旁边茶摊上,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也忘了斯文,踮着脚,伸长脖子,激动地议论着。
“定是北边!金狗不是跑了么?陛下这是要犁庭扫穴了!”
“你不知道吗?我大明已经与金人停战了,金人北撤,是朝廷默许的,如今朝廷早就经略了黄龙府一带,定不是去打仗的。”
“我也看不像打仗,像是去探路!我听说鹰的眼睛特别好使,能在千米高空就看清躲藏起来的猎物……”
一个略懂行的中年汉子摸着下巴分析。
一个被父亲扛在肩头的小娃娃,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
“大鸟!好多大鸟!飞呀!飞呀!去打坏蛋!”
上京城的大街小巷、屋顶瓦檐,无数脑袋仰成了整齐划一的九十度角,目光追随着那片逐渐远去的、象征着帝国力量与意志的鹰之洪流。
惊愕、好奇、兴奋、自豪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交织。
“嘿,甭管是去打谁还是去弄谁,这阵仗!提气!”
老王头终于回过神来,狠狠拍了下大腿,重新扯开嗓门,中气十足地吆喝起来。
“炊饼!刚出锅的热乎炊饼!吃了咱的饼,给咱大明神鹰军壮行嘞!”
那雄浑的鹰群嗡鸣,如同帝国北望的号角,在深秋的长风中,一路向北,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