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居庸关的初冬，风硬得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虎月娥一身玄黑亮银的山文甲，外罩猩红大氅，站在巍峨的关楼女墙后，金色的虎瞳如同熔化的金子，冷冷地俯瞰着关外那片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瑟的旷野。
她手里捏着一卷粗糙的羊皮纸，边缘被捏得起了毛。
那是几天前，黑车子室韦那个不知死活的台吉巴尔虎派人送来的勒索信，字迹歪歪扭扭，措辞却嚣张得令人发指，竟敢用天雄军数百将士的性命要挟大明。
“混账东西！”
虎月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那羊皮纸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怒火如同岩浆在她胸中奔涌，烧得她脸颊微微发烫。
她可不是好脾气的猫，她是发威的老虎，是坐镇居庸关、统御万军的幽云总督。
敢动陛下的人，就是动她虎月娥的逆鳞。
她已经用最快的八百里加急，将黑车子室韦的恶行和那份狂妄的赎金清单连同自己怒意滔天的奏疏，一并送去了上京。
只要陛下的旨意一到…哼！
虎月娥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率领着关内五千如狼似虎的夏家军铁骑，踏破黑车子室韦的营寨，将那巴尔虎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的痛快场景。
到那时，陛下看她的眼神…虎月娥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带着憧憬和野心的弧度，冰冷的铠甲似乎都染上了一丝暖意。
皇妃…汐月、柳妙玉她们能做的，我虎月娥凭什么不行？军功加上这份赤胆忠心，定能……
“报——！”
一名夏家军斥候顶着寒风冲上关楼，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启禀总督！关外五里，发现大队草原骑兵，看旗号…是乌古部，人数约两千，正护着一群…一群长翅膀的妖族往关城而来！”
“乌古部？”
虎月娥英气的眉毛瞬间拧紧，金色的虎瞳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芒。
黑车子室韦的信刚送走没几天，乌古部就带着天雄军来了？这唱的是哪一出？她立刻登上最高的瞭望台，手搭凉棚望去。
果然！
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两千余乌古部骑兵，队列谈不上齐整，却透着一股草原部族特有的剽悍气息。
队伍中央，簇拥着数百名虽然形容有些憔悴、但背后那标志性的巨大羽翼依旧引人注目的身影，正是天雄军。
为首那只玄青羽氅在风中猎猎的身影，不是安疏影又是谁？
更扎眼的是队伍后面，还跟着几辆堆得满满当当的大车，盖着厚厚的毡布。
“这是护着天雄军吗？那是什么？”
虎月娥心中的疑云更重。
黑车子室韦刚撕破脸，乌古部就跳出来当好人？这草原上的戏码，翻脸比翻书还快。
很快，队伍在关外一箭之地停下。
一个穿着半旧皮袍、懂汉话的乌古部副使，高举着双手，小心翼翼地独自策马来到关墙下，仰着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飘。
“关上的大明将士们！不要放箭！不要误会！我们是乌古部大汗本雅派来的使团，不是黑车子室韦那帮该死的逆贼！”
他生怕明军听不清，喊得声嘶力竭。
“贵国的天兵天将，天雄军的诸位大人，此前不幸被黑车子室韦那帮狗贼给扣押了，是我们本雅大汗，英明神武！派出勇士夜袭敌营，拼死将天使们救了出来，大汗感念大明天恩，特命我等将天使们完好无损地护送回大明，此乃其一！”
他喘了口气，继续吼道。
“其二！我乌古部仰慕天朝威仪，诚心归顺，特备上黄金百两，骏马百匹，上等皮毛五十张，作为贡品，向大明天子称臣纳贡，请求女皇陛下册封，永结于好，虎总督！请务必转达我乌古部的一片赤诚啊！”
说完，他朝着关楼方向深深一躬。
随着他的话音，后方的台吉失乐兔，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看，但还挥了挥手。
那些看押着天雄军的乌古部骑兵立刻散开，解开了束缚鹰妖们的铁链。
呼啦——
憋屈了许久的鹰妖们，瞬间如同挣脱樊笼的猛禽，纷纷展开巨大的羽翼。
虽然动作因虚弱和诅咒残留还有些滞涩，但那份重回天空的渴望依旧澎湃。
数百只鹰妖腾空而起，带起一片呼啸的风声，乌压压一片，如同归巢的群鸟，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回家的迫切，纷纷降落在居庸关宽厚的城墙之上，引得守关明军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惊叹。
紧接着，几辆大车被推到了关墙下。
副使上前，一把掀开盖着的厚毡布，阳光下，码放整齐的金锭，不过成色一般、膘肥体壮被拴在一起的骏马、还有堆积如山的各色上好皮货，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总督，您看…”
守关的夏家军千户和副官凑到虎月娥身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千户低声道，“黑车子室韦刚威胁完，乌古部就来送人送礼…这草原的水，浑得很呐，末将以为，这使团…来路不明，动机难测，不如…”
他做了个“扣下”的手势。
副官也点头附和，“正是！先扣下，等陛下的旨意到了，再做处置，免得其中有诈。”
虎月娥金色的虎瞳微微眯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墙砖。
千户和副官的话不无道理。
草原诸部向来狡诈反复，谁知道这是不是一出连环计？
扣下，是最稳妥的选择，她红唇微启，正要下令。
“喂！下面那个傻大个！让让道！”
一个清越中带着点痞气的声音，伴随着扑棱棱的羽翼拍打声，突兀地在虎月娥身后响起。
只见刚刚降落在城墙上的安疏影，旁若无人地拨开挡路的士兵，大摇大摆地冲进了主关楼。
她身上的玄青羽氅沾了不少草屑和尘土，几处翎羽断裂，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金色的鹰瞳却亮得惊人，精神头十足。
安疏影一眼就看到了主位上的虎月娥，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就坐在了虎月娥身侧那张铺着貂皮的椅子上，还舒服地蹭了蹭。
“嘿嘿嘿……”
安疏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对着微微蹙眉、打量她的虎月娥挥了挥手。
“虎总督你好哇！久仰大名！咱叫安疏影，就是那个被草原耗子抓去游玩了一圈的天雄军总督，放心，咱们全须全尾带回来了，还顺带把草原上那些部落的老底，什么奚部、黑车子室韦、乌古、乞颜、塔塔尔…人口多少，战马几何，骑兵几许，摸了个门儿清，全在这儿呢！”
她得意地拍了拍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用金线捆扎的厚实皮册子，这册子之前被草原人给收缴过，不过很快安疏影她们就复刻出来一份。
而后又收缴，她们又复刻，如此反复，最后本雅大汗累了，表示随她们去吧。
虎月娥看着眼前这个自来熟、浑身还带着点草原风味的同僚，那身狼狈和这副神采飞扬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心中那点因被打断而升起的不悦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欣赏。
虎月娥冷艳的脸上冰雪初融，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
“安总督辛苦了，回来就好，待陛下的诏书到了，若要对黑车子室韦用兵，安总督的情报可是雪中送炭，正好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与安疏影并肩作战，横扫漠南，然后在女皇陛下面前双双领受封赏的美好画面。
“助你一臂之力？”
安疏影那双金色的鹰眼促狭地眨了眨，身子一歪，凑近虎月娥，带着点戏谑压低声音道。
“虎姐姐，你这么急着立军功干嘛呀？”
她故意把“姐姐”两个字叫得又甜又腻。
“你跟陛下可都是虎族，根正苗红！瞧瞧你这身段，这脸蛋，这气势！啧啧，比上京那些涂脂抹粉的娘娘们可强多了！要我说啊，你根本不需要费劲巴拉地去挣什么军功证明自己。”
安疏影促狭地眨眨眼，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
“找个机会，直接爬上陛下的龙床不就好了？凭姐姐这条件，保管把陛下迷得晕头转向，到时候高枕无忧，总督变皇妃，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你！胡言乱语！”
虎月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那张英气冷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金色的虎瞳里又羞又恼，还夹杂着一丝被戳中心事的慌乱。
她指着安疏影，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我虎月娥行事光明磊落，靠的是真本事，岂是…岂是那种靠爬床献媚的狐…狐媚子能比的！”
她差点把“狐九玥”的名字秃噜出来，幸好及时刹住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