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种师中部夏家军一万精锐已经抵达了高丽开京城下。
在此前,由于金国主力撤去了北海,但是广袤无垠的辽北还是有其他女真部落的抵抗。
随着辽北战场进入尾声,原本从黄龙府北上进剿金国势力残部的明军大帅种师道也将从京城调来的火枪营分配给了南下高丽的弟弟种师中部。
在抵达高丽之前,火枪营就得到了兵力和装备上的补充,兵员满员一千人,一千支大同一式火枪,一万枚震天雷。
有了火枪营的加入,奉诏进驻高丽的种师中也是格外的有底气。
高丽开京的十一月,风里已带了刺骨的寒意。
城郊的原野上,一支军容鼎盛、杀气内敛的大军如同玄色的铁流,缓缓抵近。
当先一面赤底金边的“明”字大纛旗下,老将种师中端坐马背,甲胄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他身后,一万夏家军精锐肃立如林,长枪如苇,更扎眼的,是队列中央那支千人规模、装备奇特的部队。
人人背负长管火铳,腰间挂满黑黝黝的铁疙瘩,正是刚从兄长种师道那里接收、并补充齐整的火枪营。
一千支崭新的大同一式火铳,一万枚沉甸甸的震天雷,让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腰杆挺得比身后的开京城墙还要直。
“呵,小国寡民。”
种师中捋了捋花白的短须,望着前方那座在寒风中显得有些瑟缩的王城,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有了这火器在手,进驻这弹丸之地,还不是手到擒来?
使者很快派了出去,带着大明幽云总督府的正式文书,要求高丽方面按照此前“称臣纳贡、请求驻军保护”的协议,腾出军营,迎接天兵入城,并供应粮草。
开京王宫,气氛却如同冰窖。
年仅十七岁的高丽王王楷,那张尚带稚气的脸上布满了阴霾和不甘。
他穿着过于宽大的王袍,像只被困在华美鸟笼里的雏鸟,烦躁地在铺着白虎皮的御座前来回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扶手上镶嵌的玉石。
“进驻?保护?”
王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他猛地停下脚步,扫视着殿内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目光落在自己那位老谋深算的外公、太师李资谦身上。
“外公!隋炀帝百万大军三征高句丽的下场,您忘了么?!我高丽虽小,亦有血性,他们明国胆敢辱我高丽,就让他们做隋国第二,哼!岂能容明军如入无人之境,进驻国都?!这是奇耻大辱!”
他越说越激动,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力挽狂澜、青史留名的雄主。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出列,正是辅政大臣金富轼。
“王上!慎言啊!今时不同往日,大明非隋,其势如日中天!我国力微薄,若贸然撕毁协议,恐…恐有灭顶之灾啊,不如暂且隐忍,虚与委蛇……”
“住口!”
王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打断他,稚嫩的脸上满是戾气。
“金卿老矣!怎如此畏首畏尾!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拖出去!禁足府中反省!”
他厌恶地挥了挥手,立刻有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上前,不顾金富轼的哀求和挣扎,将他硬生生架出了大殿。
殿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李资谦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年轻气盛、又极度渴望证明自己的外孙了。
他轻咳一声,缓缓出列,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导向。
“王上英明!金大人确是老糊涂了,明军入城,无异于引狼入室,主权尽丧,我高丽虽小,亦当效法先贤,据理力争!”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被王楷雷霆手段震慑住的群臣。
“然…明军势大,兵临城下,硬拼非智者所为。”
王楷急切地看着他,“太师有何良策?”
李资谦捋着稀疏的胡须,脸上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睿智”笑容。
“老臣以为,当以拖字诀为上!其一,对城外明军,态度务必谦恭有礼,言辞务必恳切真诚,就说…城内军营老旧,正在加紧修缮腾挪,恳请天兵暂驻城外数日,粮草…咳,近日国库周转稍有不畅,稍后定当补上!先稳住他们,麻痹其心志,其二,即刻以王上名义,向全境八道广发勤王令,命各地兵马火速集结,星夜驰援开京,待我勤王大军四面合围,兵临城下,数倍于敌之时…”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再恳请种将军,体恤下国艰难,为免军民惊扰,还请…移师别处驻扎,届时,大势在我,由不得他不答应,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上善之策也!”
他绝口不提主动进攻。
开玩笑,真跟明军开战?他李资谦还想多活几年呢!
用“拖”和“围”,逼走明军,既保住了王楷的面子,又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引来灭国之祸,还能彰显自己运筹帷幄的功劳,简直是一石三鸟。
王楷听得眼睛发亮,仿佛已经看到了勤王大军旌旗蔽日、明军灰溜溜撤退的“光辉”场景,激动地一拍御案。
“好!太师老成谋国!就依此计!速速去办!”
他仿佛已经成了力挽狂澜的中兴之主,连带着看殿内其他唯唯诺诺的大臣都顺眼了许多。
开京城外,明军大营。
起初几日,高丽方面派来的使者确实言辞恳切,态度谦卑得近乎谄媚,翻来覆去就是“军营修缮中”、“粮草筹措中”、“请天兵稍安勿躁”。
种师中虽觉有些拖沓,但念及对方小国寡民,办事效率低下,也就耐着性子等了。
军中粮草尚足,火枪营的新兵们正好借此机会熟悉装备,练习三段击和震天雷的投掷配合,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种师中心头那点疑虑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
粮草?影子都没见着!军营?连块砖头都没从城里搬出来!
派去催问的使者回来,带回的依旧是那套滚瓜烂熟的敷衍说辞。
更让他心头警铃大作的是,营中斥候的回报越来越密集。
“报!西南五十里,发现高丽旌旗,人数约三千,正急速向开京移动!”
“报!东面八十里,高丽援军约五千,日夜兼程!”
“报!北面…发现大队骑兵,打着平安道旗号,距此不足两日路程,观其势,不下万人!”
帅帐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火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种师中那张布满风霜、此刻却阴沉如水的脸。
几位千户和火枪营的统领肃立两侧,人人脸色难看。
“诸位!”
种师中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金铁之音。
“高丽小儿,欺我太甚!虚与委蛇是假,暗中调兵,欲合围我军,逼我就范是真!”
他猛地一拍面前简陋的木案,震得地图上的令箭都跳了起来。
“想学高句丽?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大明虎贲,岂是隋末疲兵可比?!”
“大帅!打吧!”
一位满脸虬髯的千户早已按捺不住,眼珠子通红。
“末将愿为先锋!定将王楷小儿和李资谦那老贼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对!打!趁其合围未成,先破了这开京城!看他们还敢耍什么花样!”
众将群情激愤。
种师中目光如电,扫过众将,最后落在负责粮秣的军需官身上。
“军中存粮,尚余几日?”
军需官立刻出列,声音洪亮,“回大帅!省着点吃,最多七日!”
“七日?”
种师中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久经沙场、看透生死后的决绝。
“够了!足够本帅把开京城犁上十遍!”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气弥漫开来。
“传我将令!”
帅帐内瞬间落针可闻,所有将领屏息凝神。
“全军整备!今夜子时,拔营!”
“火枪营!”
“末将在!”
火枪营统领跨步出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本帅给你一个时辰!挑最好的爆破手,将震天雷集中捆绑,制成特大号破城锤,要四个!东南西北四门,一个不少,要确保一击,给老子把城门轰上天!”
种师中手指狠狠戳在地图上的开京四门位置。
“得令!”
火枪营统领眼中燃起疯狂的火光。
“其余各部!”
种师中目光扫过众千户。
“以本帅中军大纛为号!北门破,本帅亲率四个千户所并火枪营主力,直捣王宫!其余六千人,分三路,由尔等统领,攻取其余三门,入城之后,遇零星抵抗,格杀勿论!遇成建制顽抗,火枪开道,震天雷清场,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高丽王宫!天亮之前,本帅要在王楷的龙椅上喝茶!”
“末将遵令!”
吼声震得帅帐嗡嗡作响,杀气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