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使团下榻的驿馆内，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偶尔掠过屋檐，发出轻微的呜咽。
主使李棁正沉浸在并不安稳的睡梦中，忽然，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划破夜空，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啊——！有鬼啊！！”
是隔壁副使郑望之的声音。
李棁一个激灵，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心脏“咚咚咚”地狂跳，冷汗瞬间浸湿了中衣。他侧耳倾听，外面已经传来了杂乱脚步声和惊慌失措的低语。
他定了定神，披上外袍，推开房门。走廊里，其他几个房间的宋国使者也都衣衫不整地探出头来，个个面色苍白，眼带惊恐。
“李…李大人！”一个年轻使者声音发颤，“您…您也听到了？是郑大人的叫声！”
“听到了，凄惨无比！”
另一个使者搓着手臂，仿佛这样能驱散寒意，“这…这都快四个月了都相安无事，怎么突然…难道…难道是大明要对我们下手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更添恐怖。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冷颤。李棁强自镇定，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也有些发干。
“休得胡言！或许是郑大人做了噩梦。我等一同前去查看便知。”
人多壮胆，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
众人簇拥着李棁，战战兢兢地来到郑望之的房门前。
深夜的驿馆静得可怕，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反而更衬得四周阴森诡异。
房门紧闭。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犹豫，谁也不敢先去推那扇门。
李棁深吸一口气，身为正使，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住木门，正准备用力——
“吱呀——”
那门竟自己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缝。
李棁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栽进去，幸亏身后有人扶了一把。
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郑…郑兄？郑望之？”李棁壮着胆子，声音发飘地朝门缝里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死一般的寂静从门内蔓延出来，比外面的寒风更冷。
“进…进去看看？”有人小声提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棁咽了口唾沫，用力一推，房门彻底洞开。
十几双眼睛紧张地朝里望去——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眼就能望到头。
空无一人。
不仅没有人，连郑望之的行李、衣物、日常用具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这个房间里从未有人住过一般。
“这…这怎么回事？！”李棁失声惊呼，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就在这时——
“咯咯咯…咯咯咯…”
一阵空灵、缥缈却又带着刺骨寒意的女子笑声，毫无预兆地在房间内响了起来，那笑声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边，听得人头皮发麻。
“谁？！谁在笑！”使者们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四处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
“砰！！”
一声巨响，他们身后的房门猛地自动关死。
“啊！”
离门最近的一个使者吓得跳起来，慌忙去拉门栓，却发现门如同被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他又用力去踹，那木门却连晃都不晃一下。
“开门！快开门啊！”
“放我们出去！”
十几个人顿时乱作一团，挤在门口，徒劳地拍打着、撞击着那扇纹丝不动的门，绝望的呼喊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隐身于灵体状态的女鬼柳青子，飘在半空，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这群吓得屁滚尿流的宋国官员。
她捂着嘴，肩膀轻轻抖动，显然忍笑忍得很辛苦。
这些活人惊慌失措、瑟瑟发抖的样子，在她看来简直比宫里最好的滑稽戏还有趣。
玩心大起的柳青子觉得火候还不够，她纤细苍白的小手轻轻一挥，一股无形的阴森鬼力弥漫开来。
顿时，房间里毫无征兆地涌起阵阵淡青色的烟雾，带着一股陈腐、阴冷的气息，温度骤降，呵气成霜。
使者们冻得牙齿打颤，抱紧双臂，恐惧地看着这越来越浓、越来越诡异的青烟。
“啊——！我的腿！！”
突然，一名使者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只毫无血色、惨白浮肿、指甲青紫的手，竟然穿透了地板，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
那使者双眼一翻，连挣扎都没有，直接吓晕了过去。
那只鬼手慢悠悠地缩回了地板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还没等众人从这惊悚一幕中回过神——
“砰！”又一声。
另一边的墙壁里，猛地又探出同样一只惨白的手，一把抓住了另一个使者的裤腿。
“鬼！有鬼啊！！”
“救命！放我出去！！”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剩下的使者们彻底崩溃了，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疯狂乱爬、躲避，互相踩踏，丑态百出。
房间内的温度越来越低，青烟越来越浓，他们的意识开始模糊，动作变得迟缓，最终一个接一个地瘫软在地，陷入了深度昏迷，或者说，陷入了柳青子为他们精心编织的恐怖幻梦之中……
……
李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不适应。
耳边是喧嚣的锣鼓声、欢呼声。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在阴森恐怖的驿馆，而是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穿锦袍，走在繁华的御街上。
道路两旁，是无数欢呼雀跃的汴京百姓，他们挥舞着手臂，脸上洋溢着狂喜的笑容。
“快看！是李棁李大人！”
“使团英雄回来了！”
“恭迎功臣凯旋！”
李棁懵了，他茫然地看向左右，发现使团的其他成员也都在，同样骑着马，穿着光鲜，接受着百姓的夹道欢迎。
郑望之也好端端地在他旁边，正得意洋洋地向人群挥手致意。
我们…回国了？还成了英雄？
李棁只觉得像是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很快，他们受到了朝野百官的盛大欢迎和热情祝贺。
李棁浑浑噩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信得过的同僚，拉住他低声问道。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就成功臣了？”
那同僚哈哈大笑，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李兄，你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们使团在明国周旋半年，深入虎穴，探明了明国根本没有归还幽云十六州的诚意！正是你们暗中传递消息回来，官家才能早做决断，下令王师北伐！哈哈哈，大捷啊！幽州大捷！我军在幽州城下大破明军和辽军，一鼓作气，连克幽云十六州！你们可是收复故土的头号功臣啊！”
李棁听得目瞪口呆。幽云十六州…就这么…打下来了？这胜利来得太突然，太轻易，简直…不真实得可怕！
他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很快，官家赵佶在紫宸殿召见他们，给予了极其丰厚的封赏，加官进爵，金银珠宝赏赐无数。
赵佶更是将他们的事迹大肆宣扬，称他们为“国之柱石”。
其他使者欢天喜地，磕头谢恩，只有李棁跪在人群中，低着头，眉头紧锁，总觉得这泼天的富贵下面，隐藏着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黑影。
十多天后，“噩耗”终于降临。
边关八百里加急传来。
关外明军主力突然集结，十五万铁骑出居庸，破榆关，南下如入无人之境，幽州沦陷！
紧接着，顺州、儒州、檀州…短短时日，幽云十六州尽数易主，朝野震动，官家惊恐。
李棁心中的忧虑成了现实，但他没想到灾难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