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刹那间,原本寂静的草原四面八方同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仿佛大地本身都在为之震颤。
埋伏在四个方向的禁卫军铁骑,如同四股钢铁洪流,从黑暗中汹涌而出。
完颜娄室的白虎卫从东面杀出,战马嘶鸣,刀光映着初升的月光,泛着森冷寒意。
完颜突合速的青龙卫自西侧突进,马蹄踏碎草皮,声势骇人。
萧楚河的虎贲卫和赵文的神勇卫则分别从南北两侧完成合围。
铁蹄践踏大地的声音沉闷如雷,数以万计的战马同时奔腾产生的震动,让远在中军的夏清清都感觉地面在微微颤抖。
她本能地昂起头,只见远处黑暗中,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如同一条条奔腾的火龙,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那片尚在沉睡中的黑车子室韦部落营地猛扑过去。
那景象,壮观、恐怖、又令人窒息。
“敌袭!敌袭!明军!是明军!!”
“快起来!拿武器!”
“马!我的马呢?!”
“孩子!我的孩子在哪?!”
黑车子室韦部落的营地瞬间炸开了锅,从极静到极闹,只用了短短一瞬。
惊慌失措的呐喊声、妇女儿童的哭嚎声、杂乱的脚步声、马匹受惊的嘶鸣声,与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明军疯狂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残酷的死亡交响乐。
许多黑车子室韦的战士甚至还没完全清醒,刚从温暖的毛皮被褥中爬起,赤手空拳地冲出帐篷,迎面而来的就是明军骑兵锋利的马刀和沉重的铁蹄。
“噗嗤!”
“咔嚓!”
“啊——!”
利刃砍入血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清脆声,临死前凄厉的惨叫,瞬间成为这片土地的主旋律。
火光迅速蔓延开来,贪婪地舔舐着羊毛毡帐篷,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也清晰地照亮了正在发生的屠杀。
白虎卫和青龙卫,在这血腥的夜晚尤为显眼。
指挥使完颜娄室如同一尊煞神,他魁梧的身躯稳坐马背,手中一杆长柄战斧挥舞得如同风车,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可怕的力量,往往连人带武器一同劈碎。
鲜血和碎肉溅了他一身,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发出兴奋的咆哮,激励着部下向前冲杀。
“儿郎们!杀!一个不留!让这些草原鞑子知道得罪大明的下场!”
他的吼声甚至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完颜突合速则更像一个冷静的收割者,他使用的是一把修长的马槊,精准而高效。
槊尖每一次刺出,必能洞穿一个敌人的咽喉或心脏,鲜少需要第二下。
他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鹰,不断指挥着部队向营地纵深穿插,切割、瓦解着任何可能形成的抵抗。
在这两位悍将的带领下,白虎卫和青龙卫的骑兵们彻底陷入了杀戮的狂热。
他们三人一组,互相配合,如同高效的死亡小组。
一人用长矛将敌人刺下马,另一人紧跟而上补刀,第三人则警惕地格挡可能来自侧面的攻击。
他们践踏着倒地的敌人,冲撞着惊慌的人群,刀锋所向,血肉横飞。
抵抗是零星而绝望的。
一些勇敢的黑车子室韦战士试图组织起防线,但他们仓促拿起武器,很多人甚至连皮甲都没来得及穿,如何抵挡得住这些武装到牙齿、训练有素且蓄谋已久的明军精锐重骑?
长矛刺穿单薄的皮袄,马刀砍断格挡的木棒,战马撞飞瘦弱的牧民……战斗迅速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一个黑车子室韦的老人手持割肉刀,嚎叫着冲向一名明军骑兵,却被战马轻易撞倒,随即被后续的马蹄踏过,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便没了声息。
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婴儿试图躲藏,却被火焰逼出帐篷,混乱中被一支流矢射中后背,扑倒在地,怀中的婴儿发出响亮的啼哭,很快又被周围的喊杀声淹没。
几个半大的少年拿着弓箭,颤抖着向明军射击,箭矢软绵绵地钉在明军的镶铁皮甲上,几乎造不成伤害。
下一刻,骑兵冲至眼前,刀光一闪……
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碾压和清洗!
夏清清瞪大了她碧绿色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远处那片火光冲天、杀声震地的人间地狱。
她的小蛇嘴微微张着,鲜红的信子忘了吞吐。
她看到了明军骑兵如同砍瓜切菜般将敌人砍倒。
她看到了燃烧的帐篷里有人形的东西在翻滚哀嚎。
她看到了一个黑车子室韦骑士刚骑上马,就被三四把长矛同时刺穿,挑飞起来。
她甚至清晰地看到,一名白虎卫骑兵一刀劈下,将一个敌人的胳膊齐肩砍断,那断臂飞上半空,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浓烈至极的血腥味,混合着烟火味、粪便烧焦的臭味,随着夜风远远飘来,钻入她的鼻孔,强烈地刺激着她的感官。
她之前所有的兴奋、好奇和期待,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打仗是这样的…
原来…真的会死这么多人…
原来…那些话本里英雄冲锋、敌人望风而逃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真实的战争,是破碎的肢体,是喷溅的鲜血,是垂死的哀鸣,是弥漫死亡的恶臭…
她的蛇身开始微微颤抖,原本昂得高高的脑袋不知不觉耷拉了下来,软软地靠在菜花蛇妖冰凉却让她感到一丝安全的手臂上。
她甚至想把自己整个藏进菜花的衣袖里。
菜花蛇妖敏锐地感觉到了小公主的恐惧,她默默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用宽大的袖口稍稍遮住了夏清清的视线,同时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道。
“殿下,别怕…别看…”
厮杀持续了整整一夜。
远处的喊杀声、惨叫声、火焰的噼里啪啦声,从未停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明显的抵抗声逐渐减弱,最终只剩下零星的战斗和明军士兵打扫战场时的呼喝声。
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到来,阳光勉强穿透弥漫在战场上空的浓烟和血雾,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土地。
眼前的景象,比夜晚在火光中看到的更加清晰,也更加触目惊心。
原本密密麻麻的帐篷区已经化为一片焦黑的废墟,许多地方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地面上,人和马的尸体交错枕藉,鲜血浸透了泥土,形成一片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
断肢、残骸、破碎的兵器、散落的杂物随处可见……秃鹫和乌鸦已经开始在天空盘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呱噪。
许多明军士兵正在尸体堆中穿梭,进行着“补刀”和“收集首级”的工作,这是大明军队计算军功的重要凭证。
手起刀落,一颗颗头颅被割下,随意地挂在马鞍旁或扔进大筐里。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腥臭味更加浓烈了。
“呕……”
夏清清终于忍不住了,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从她的蛇腹深处翻涌而上。
她的小脑袋猛地一歪,干呕起来,虽然蛇类几乎吐不出什么东西,但那种反胃的痛苦感觉却无比真实。
她的脸色(如果蛇有脸色的话)变得惨白,碧绿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生理不适带来的泪水,整个蛇身瘫软在菜花怀里,瑟瑟发抖。
虎月娥和安疏影处理完军务,第一时间就赶过来查看夏清清的情况。
当她们看到菜花蛇妖怀里那条眼神空洞、瑟瑟发抖、还在不住干呕的小青蟒时,心顿时揪紧了。
“清清?清清你怎么了?”
虎月娥连忙上前,声音放得极柔,与她刚才指挥若定、下令屠戮时的冷厉判若两人。
安疏影也心疼地伸出手,轻轻抚摸夏清清冰凉的鳞片。
“吓到了是不是?别怕别怕,都结束了,姨姨们在呢。”
她注意到夏清清干呕的症状,连忙用指尖凝聚起一丝温和的水灵之气,轻轻点在夏清清的额头,帮她缓解不适。
两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手上沾满鲜血的女总督,此刻围着小青蟒,手忙脚乱又心疼不已地轻声安慰着,与周围那片刚刚经历血洗、士兵们还在冷漠收割首级的战场形成了鲜明而又有些滑稽的对比。
在安疏影灵气的安抚下,夏清清的恶心感稍稍缓解。
但她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昨夜看到的恐怖景象:飞起的断臂、喷溅的鲜血、被踩踏的尸体、燃烧的人形……
下一刻,她积压了一夜的恐惧和惊吓终于彻底爆发了。
“哇——!”
小青蟒猛地张开嘴,不是嘶鸣,而是发出了像人类孩童般响亮而委屈的嚎啕大哭。
“呜呜呜……可怕!太可怕了!哇啊啊啊……”
她哭得浑身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碧绿的蛇眼里滚落,打湿了菜花蛇妖的衣襟。
“死了好多人!呜呜…胳膊…胳膊都飞起来了!血…到处都是血!他们的表情…好痛苦…好吓人…呜呜呜……打仗一点也不好!一点都不好玩!陈先生骗我!话本里都是骗人的!哇啊啊啊……”
她哭得伤心极了,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不适都通过眼泪宣泄出来。
虎月娥和安疏影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她们早就料到可能会这样。
虎月娥甚至庆幸自己提前下令不让夏清清靠近最核心的屠宰场。
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小青蟒,再想到各部队马上要开始大规模、更加血淋淋的“首级工程”和尸体处理工作,那场面绝对能让这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做一辈子噩梦。
二女心有灵犀。
虎月娥对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和安疏影一起,示意菜花蛇妖抱着夏清清,跟着她们离开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战场核心地带。
她们找到了一处距离战场足够远的小草坡,这里地势微微凹陷,形成一个天然的洼坑。
坐在里面,恰好可以隔绝远处那令人不适的视线,只能看到蓝天白云和青青绿草,微风拂过,带来青草和野花的清香,终于冲淡了那噩梦般的血腥味。
虎月娥甚至亲自从马上取下水囊,倒了些清水在丝帕上,小心翼翼地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青蟒擦了擦脸。
“好了好了,清清不哭了,看不见了,没事了。”
安疏影柔声安慰着,轻轻拍着夏清清的背。
看着怀里这条抽抽噎噎、委屈极了的小青蟒,再想到她实际才一岁多的年龄,虎月娥和安疏影也收起了最初觉得“小孩子哭鼻子有点好笑”的心态,转而充满了理解和怜惜。
对于一个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从未经历过真正残酷的公主来说,第一次见识战场的真实面貌,有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清清啊……”
虎月娥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与夏清清平视,语气温和但认真。
“你也看到了,战场就是这样,很可怕,很危险,即使你待在中军,也很难完全避开这些场面,你还太小了,这些真的不适合你看。”
安疏影接过话头,建议道。
“是啊,清清,要不这样,姨姨派一队最可靠的天雄军鹰妖,护送你先回居庸关好不好?关内安全得多,或者你去营州、景州、檀州玩也可以,那些城市很热闹,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可以看看咱们大明关内的繁华盛景,那也是一番难得的经历,对不对?”
然而,夏清清的反应出乎她们的意料。
她一听到要送她回去,哭声顿时小了不少。
她伸出小脑袋,倔强地在菜花蛇妖已经湿漉漉的衣袖上又蹭了蹭眼泪和鼻涕,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
“不要!”
她昂起头,虽然眼睛还是红红的,碧绿的眸子里还含着泪水,但却透露出一股执拗。
“人家…人家只是第一次见,没见过所以吓到了而已!两位姨姨,人家可不是胆小鬼!”
她似乎为了证明自己,努力挺了挺小小的蛇胸脯。
“母皇说过,大明的公主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不能遇到一点可怕的事情就逃跑!”
她这话说得磕磕绊绊,还带着哭腔,但那份认真和试图模仿大人语气的倔强模样,实在是……
虎月娥和安疏影再次对视一眼,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同时笑了出来。
只是这笑声里,充满了无奈、怜爱和一丝丝的赞赏。
“好好好,我们清清不是胆小鬼,是勇敢的小公主!”
虎月娥笑着揉了揉夏清清的小脑袋。
“是是是,陛下说得对,大明的公主不是娇花。”
安疏影也忍俊不禁,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夏清清的鼻子。
只是她们心里都在想:这小祖宗,又菜又爱玩,还死要面子,接下来可得看紧点了。
至少,在下次战斗前,得先想办法把她忽悠到更远更安全的地方去才行。
阳光洒在青青的草坡上,暂时隔绝了远方的血腥。
小青蟒抽噎着,在两位女总督和蛇妖侍女的安抚下,慢慢平复着受惊的小心灵。
而战争的余烬,仍在远处缓缓燃烧,提醒着人们这片草原刚刚经历的残酷与帝国的铁血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