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混杂着焦糊味、血腥味和青草被践踏后散发的苦涩气息。
明军士兵们如同忙碌的工蚁，沉默而高效地清理着战场，收割首级，收缴战利品，将己方阵亡者的遗体小心收敛，然后统一火化。
趁着这段难得的空隙，被菜花蛇妖紧紧抱在怀里的乐安公主夏清清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方才的惊吓和哭泣消耗了她不少精力，但孩童心性恢复得也快，加之洼地里视野受限，她很快对这片小天地感到厌倦。
“菜花，放我下去嘛，我想去那边草丛里看看。”
夏清清用小脑袋蹭着菜花蛇妖的手臂，碧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恳求。
“就一会儿，我保证不乱跑。”
菜花蛇妖面露难色，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虎月娥和安疏影。
两位总督此刻正席地而坐，稍作休息，目光却从未真正离开过这位小祖宗。
见夏清清似乎恢复了点精神，虎月娥微微颔首，示意菜花可以放她下去活动一下，但务必盯紧。
菜花蛇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夏清清放在柔软的草地上，不忘低声叮嘱。
“殿下，就在这附近，千万别跑远，有事立刻喊我。”
“知道啦！”
夏清清欢快地应了一声，冰凉的蛇身接触到大自然的地面，让她感到一阵新奇和舒适。
她扭动着翠绿的身躯，在青草间蜿蜒滑行，好奇地探索着这片刚刚经历过血火洗礼的土地。
她故意避开那些可能残留血迹的地方，专往看起来干净茂密的草垛里钻。
虎月娥和安疏影看着那条小青蟒在草丛里若隐若现，偶尔昂起小脑袋好奇张望，不由得相视一笑，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然而，意外总发生在最松懈的时刻。
突然——
“呀——！！！”
一声尖锐惊恐的尖叫猛地从一处半人高的草垛后传来。
“殿下！”
菜花蛇妖脸色剧变，身影如一道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去，她的心跳几乎要停止，若是公主在她眼皮底下出事，她百死莫赎。
虎月娥和安疏影也在瞬间弹身而起，周身妖力瞬间鼓荡，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声音来源。
菜花蛇妖第一个赶到，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只见夏清清似乎是在钻草垛时，意外惊动了藏在最深处的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约莫十来岁的草原男孩，衣衫褴褛，脸上混合着泥污、泪痕和极度惊恐下的狰狞。
他显然也是吓坏了，但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反应快得惊人。
就在夏清清因为这突然出现的人而吓得尖叫僵直的刹那，那男孩眼中凶光一闪，常年在草原与蛇虫打交道的经验让他克服了对蛇类的恐惧，出手如电。
一只手精准地狠狠抓住了小青蟒脑袋后方寸的脖颈要害，另一只手则死死按住了她的七寸附近。
这是草原人捕捉蛇类防止其回头咬人和缠绕的标准手法。
夏清清彻底懵了。
脖颈和七寸被死死制住，让她感到窒息和剧烈的疼痛，她拼命扭动身体，却根本无法挣脱那男孩因恐惧和仇恨而爆发的惊人力量。
她碧绿的眼睛里瞬间溢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和巨大的恐惧，她从未被如此粗暴残忍地对待过。
“放开殿下！”
菜花蛇妖厉声喝道，投鼠忌器，不敢贸然上前，急得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她看得出那男孩手指用力极大，若再施加压力，很可能直接捏碎小公主的颈骨。
那男孩见菜花蛇妖和后续赶来的明军大人物（从服饰看出）都不敢上前，反而更加确信自己抓住了一条“大鱼”。
他眼神凶狠如狼崽，死死地盯着围上来的众人，嘴里发出嗬嗬的、充满威胁的低吼，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虎月娥和安疏影赶到，看清情况，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好个狼崽子！”
虎月娥怒极反笑，她是百兽之王出身，自有傲气，岂容一个人类孩童在她面前挟持公主？
下一刻，她不再犹豫。
红色的妖瞳之中猛然爆发出璀璨妖异的的光芒，周身空气一阵扭曲波动。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猛然炸响。
并非简单的声波攻击，而是蕴含着百兽之王强大妖魂威压的咆哮，声浪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深深震骇了这片区域内所有生灵的心魄。
就在虎啸发出的同时，虎月娥的身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体型硕大、毛色斑斓、威风凛凛的吊睛白额猛虎。
那猛虎做出扑击噬人的凶猛姿态，血盆大口张开，獠牙森然，一股洪荒猛兽的恐怖气息扑面而来。
那男孩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他只是一个普通草原少年，顶多见过狼群，哪里直面过如此恐怖的山君妖王？
虎啸声直灌入脑，震得他神魂摇曳，那扑面而来的嗜血凶威更是瞬间冲垮了他的意志。
他抓住夏清清的手下意识地一松，整个人呆若木鸡，大脑一片空白。
就是现在！
距离最近的菜花蛇妖岂会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她身形如同鬼魅般一闪，瞬间欺近，纤纤玉指此刻化为最凌厉的武器，精准而狠辣地击打在男孩手臂的麻筋和关节处。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男孩痛哼一声，制住夏清清的手臂瞬间无力垂下。
菜花蛇妖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轻柔却迅速地将吓得魂不附体的小青蟒揽回自己怀里，同时身体一旋，一记凌厉的腿鞭狠狠扫在男孩的膝弯。
“噗通！”
男孩惨叫着跪倒在地，随即被菜花蛇妖用膝盖死死抵住后背，双手反剪，彻底制服。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脱困的夏清清如同受惊的兔子，哧溜一下窜到刚刚幻化回人形的虎月娥脚边，冰凉的蛇身紧紧缠绕住虎月娥穿着战靴的小腿，小小的身躯还在不住地颤抖，发出细微的、后怕的呜咽声。
刚才那一刻，男孩眼中纯粹的仇恨和杀意，以及那几乎捏碎她骨头的力量，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人类的可怕。
虎月娥幻化回人形时，身上松垮的衣物和甲胄已在妖力作用下瞬间恢复整齐。
她面色冷峻，双手环抱于饱满的胸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被菜花死死压在地上的男孩，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胆子不小，竟敢挟持公主殿下。”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威严。
“来人啊！”
几名附近的明军士兵立刻上前。
“将这刺客拉下去……”
虎月娥红唇轻启，吐出冷酷的判决，“五马分尸。”
“是！”
士兵们轰然应诺，上前就要拖人。
“不！你们这些恶魔！刽子手！长生天会惩罚你们的！！”
那男孩听到自己的结局，爆发出绝望的咆哮，拼命挣扎起来，用尽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
“你们杀了我的阿爸阿妈！烧了我的家！杀了我的族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等我长大了！我要杀光你们！杀进你们的京城！把你们的皇帝皇后还有公主统统杀光！杀光！！”
从他的咒骂中，众人明白了缘由。
这男孩大概是昨夜不在营地或是侥幸躲过第一波屠杀的黑车子室韦遗民，本想藏匿于此等待明军离开，却不幸被夏清清发现，最终走上了绝路。
听着那充满刻骨仇恨的诅咒，尤其是听到自己也被列入“杀光”名单，夏清清吓得一哆嗦，把脑袋埋得更深了。
但恻隐之心终究在她善良的小心灵里占了上风。
她想起昨夜看到的那么多妇女儿童的尸体，想起这个男孩和自己差不多大（按人类年龄算），却已经家破人亡。
一种莫名的愧疚和同情涌上心头。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还在发抖的小脑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怯生生地求情。
“虎…虎姨姨…能…能不能饶了他…他…他也好可怜…”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压制着男孩的菜花蛇妖和准备行刑的士兵。
大家难以置信地看向夏清清，这位小公主刚才差点死在这男孩手里，现在居然替他求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