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确定了这一届的武试选拔录取名单后,天剑门众人如何处理考核后续风波此处暂按下不表。
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已经在路上将重遇师尊的激动渐渐平复的夏侯慧被另一件事情占据了心神。
如今夏侯慧的闺房与她醒来时看到的已大不相同。
原本挂着华丽帷幔的大床换成了便于聚灵的温玉床。
室内众多纷繁的摆设也全部撤去,只留下了照明用的烛台灯具和梳妆用的镜台。
神魂尚未完全觉醒时跟风所悬挂的墨宝也撤下了,露出了素白雅致的墙面。
坐在梳妆台前的夏侯慧撑着脑袋,眼神放空,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梳妆台的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这个滕湘莲,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夏侯慧所知晓的未来里,滕湘莲这个名字早早地就湮没了,并未留下什么轰动一时的事。
重生后的夏侯慧尽管几乎一直紧绷着神经,比照记忆精进实力,但终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有关司马家的传闻在发现滕湘莲这个异数的时候就在她的刻意寻求之下传入了她的耳朵。
司马家当代世子的荒淫,以及司马家所雇使役之人间的乱象也为她所知。
在她看来,这个滕湘莲前世极有可能是因为容貌和性格惹来了祸事。
而后续未有什么消息传出,或许是迫于司马家的权势,亦或许只是太过寻常没能造成轰动。
然而,这一世,他却在这次俗称文试的门派联合科考中取得了天甲第三的成绩,几乎注定要结成金丹。
这种天之骄子前世竟默默无闻,属实太过离奇。
曾经的一面之缘,这位桃花眼少年的品性给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贫贱富贵不可移其志、动其心,这样的人如果有着足够的天资,必然会如锥入彀中,很快就脱颖而出。
这个问题令夏侯慧困扰不已,尤其是在此人多次直接或间接地改变了她所知道的未来后,这份疑惑更加浓重。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筱筱的声音,打断了夏侯慧的思绪。
“小姐,你在吗?”
回过神来的夏侯慧急忙应道:“我在。”正欲起身开门,筱筱就像往日一样自然地推门,但却并未进屋,而是立在门口。
此时的筱筱,身上穿着的衣物已不是夏侯家提供的役者服饰,而是时新的潮流款式。
水绿色的罗裙上绣彩蝶,一枚玉簪别住长发,筱筱俏生生地立在那里,青春活泼之态尽显。
只是微微泛红地眼角却将她不平静的内心展露出来。
努力控制即将分别的伤感,筱筱尽量用如往常般的欢快声线轻声道:
“过几天我就要去门派报道了,此后可能难有重逢的机会。这次来就是专程向小姐你道别的。”
话说到最后,已明显带上了些哽咽,眼中水雾氤氲,但却始终倔强地昂着头。
秋风中,女孩的裙角微微飘动,裙上绣着的蝴蝶上下纷飞,似乎也是在朝着夏侯慧不舍地挥手。
望着这位几乎与妹妹无异的倔强女孩,夏侯慧心中难以遏制地涌出名为“慈爱”的情感。
上前两步,温柔地抱住了这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少女,温声安慰。
两年的相处,筱筱同样将这个温柔的少女视作了自己的亲人。此刻伏在夏侯慧怀抱中的筱筱再也克制不住离别的伤感,放生大哭。
夏侯慧抱着筱筱,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就像长姐在安慰即将离家的小妹。
如此情景,即便是在最开明的洛京,依旧并不常见。
大魏尽管早就在名义上废除了奴籍,但长达数万年的遗毒在没有剧烈的社会变革之前,根本不可能因为一纸禁令就不再为害。
很多按律应是雇员的仆役在事实上与曾经的奴仆并无差别。尽管这在洛京并不常见,但在大魏的其他很多地方,蓄奴依旧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并非偶然。
自门派改革后,洛京城中多出许多少年役者,他们几乎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良家子做役者,天然就能震慑雇主三分,加上绝大多数人做各行各业的役者,都只会签订一份由朝廷相关部门公证的契约,很难做手脚。
而其他地方的情况和旧时凡人王朝中的豪族欺压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毕竟有朝廷压着,明面上依旧没人敢宣扬奴役他者一事。
洛京少年人出来务工自然是有缘由的。
门派考核改革后,绝大多数初入门派的弟子,他们筑基前的一应基础修行用度不再有宗门负责,而是在朝廷补贴的基础上自费筹备。
绝大多数这个时期的修行资粮对普通家庭而言是难以接触到的,门派几乎把控了所有相关的事务,仅对入派中人开放。
因此,对于很多普通家庭来讲,即便有了朝廷的补贴,修行的耗资依旧不菲,很多人因此会接些活计来贴补日常。
但筑基前的境界最忌分心太多。因此,有脑子活泛的人就想到,若是在完成基础教育到进入宗门之前这多则五年,少则两年的时间里赚取足够的资粮,不就不用担心了么。
洛京城的豪门就这样成了最好的去处。
大魏与门派共天下,朝廷自然同样把控着关键的修行资粮。
洛京的王公侯爵多如牛毛,即便只是充作门面,它们都需要大量的仆役。并且,由于往日禁令极严,这份需求从来没被满足过。
因此,它们所开出的价码极高,甚至接受以资粮来支付薪酬。有人偷偷算过,两年约满,几乎刚好能满足一个普通修士直到筑基前的所需的全部资粮。
日常用度这些豪门为了脸面,向来是包圆了的,加上还有可能的贵人赏赐,一时间,完成基础教育的少年人前往各个贵族府上打短工蔚然成风。
朝廷在发现此事后,迅速成立了相关部门监管此事,严防对这些少年人权益的侵害。
这也是某位桃花眼少年眼中最为奇怪的事,封建时代的阶级压迫和资本萌芽时期的人权觉醒居然同时出现在了大魏的朝廷身上,不得不叫人困惑。
在这种情况下,像夏侯家这样与家中的役者情同家人,甚至依依惜别的情况,不说绝无仅有,至少也是凤毛麟角。
比如滕湘莲,在取得天甲第三的名次,自动解除一切雇约之时,就赶往司马家将所有遗留在司马家的物什全部打包,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个差点让他魂往极乐的地方。
良久,筱筱终于哭够了,将头从夏侯慧的怀里抬了起来。
望着夏侯慧被自己的泪水打湿的衣服,筱筱颇有几分羞臊,急忙道:“小姐,我这就去帮你取干净的衣裳。”
微笑着制止了这个活泼可爱的妹妹的举动,夏侯慧轻点她的脑袋:“你呀,都已经不给我家做工了,还叫小姐吗?”
筱筱一张俏脸瞬间攀上了红霞,不仅是对自己下意识行为的羞臊,也是为即将出口的称呼,细若蚊讷道:
“慧姐姐。”
听着这个称呼,夏侯慧突然有些恍惚。
十六岁少女夏侯慧的人生与未过半百的天才神通境剑修夏侯慧之间突然有了一丝裂痕,一股隐痛渐渐袭来。
但看到眼前这位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足以称为家人的女孩,夏侯慧还是压下了这份难明的痛苦,微笑着应承了下来。
二人坐在庭院中,如同寻常姐妹一般闲话日常,竟不觉时光飞逝。
傍晚,与筱筱依依惜别之后,回到闺房的夏侯慧再也难以压制痛苦,低号出声。
失魂症的部分症状再次出现,却不再是来自于修为,而是从魂灵深处涌上来的终极疑问:“我是谁?”